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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是这样 2013-04-23 09:39:43  发布者:phpcms  来源:本站

钟怡雯

 

别人星期天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这么多年来,渐渐摸索出一套逆向的星期天法则,大街上人挤人时,我便家里蹲。不出游、不逛街、不约吃饭,不逛大卖场。别人的星期天是休息天,玩乐天,呼朋引伴天,我的是在家日。人群被星期天赶出笼,在餐厅、百货公司、大卖场挤呀挤排队吃饭等付账,在高速公路和风景区塞车时,我被星期天留在屋里,当个不折不扣的内人。名副其实的外子自顾自去找乐子,看漫画、看电影、逛书店、逛街。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被星期天拆成各过各。

到百货公司去挤人或被挤都难受,我对大拍卖、年中庆之类的活动向来冷淡,对人气严重过敏,也对冷气反应过度。空调的密闭空间里陌生人在交换二氧化碳,逛上一小时我便开始头晕,要享受逛街的乐趣可能需要氧气罩。神志不清之後会失去理智和判断力,不当机立断马上走人,铁定会为花错钱后悔,为自己扛回无用之物而懊恼。曾经买过一些绝不可能穿的衣服款式,妖娇美丽的花俏洋装,荷叶镶蕾丝的柔媚上衣,女性化的配饰,最后全派送妹妹,还被嫌弃:从小到现在都捡你的衣服穿,仿佛我送出的是没人要的破烂,赔了时间又贴钱。最糟的是小妹曾拎起一件花俏短上衣,说,有没搞错?你的品味。我只好苦笑,这下连品味都赔上了。因此只要开始浮躁,我就准备走人。何况眼睛被五花八门的商品塞满,实在疲惫。

活在玻璃花房的现代人,很能适应空调供应的轻薄空气,把我对比得像个乡下老太太。我这上古人类一进研究室便开窗,冬天不用空调,大热天不吹冷气,去年暑假好几次飙到三十八度高温,我在书房落地窗边席地,热风拂面,坐湿了一块地砖再换一块,没动过开冷气的念头。不吹冷气不喜欢密闭空间,几乎自外于现代社会了。住中坜的都市人不挤大卖场和百货公司,只好成为弧岛,遥望格格不入的现代景观,守着岛上的个人风景自得其乐。

然而另一半是标准的现代人。星期天他准备出门,出门前按惯例先询问内人是否赏脸同行。内人自然屡行当人的职责,答说,喔!我不去。这时郑愁予的《赋别》可以派上用场: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事实是,外子笑了笑,可能无奈的,也可能窃喜的;内人没有摆手。外子于是说,我回来前再打电话给你。一个安静的,属于我的星期天,便开始了。

星期天其实也没甚么特别。从没朝九晚五过,无需天天打卡,只要没课,就是星期天。没课的日子跟星期天长得一模一样。两个人的房子不需特别打理,也不会有亲戚来串门子。独自在家,来来去去不就那几件事:喂猫,练体适能有氧瑜伽,种花,清理鱼钵,阅读,偶尔写稿。

夏天起得早,起床第一件事是到四楼点香,喂鲤鱼,给植物洒水。六点半的夏日天空蓝得发亮,朝阳猛烈,有一回在晨曦下抓薄荷叶上的毛毛虫,不到半小时便汗滴下土,皮肤滚烫。鸟声衬得星期天的早晨一片静谧,空气松软不紧绷,平常被上班上学撩拨出来的骚动消失了。远处的山峦半罩晨雾,稻田里白鹭鸶在觅食,星期天管理员照例要剪草,喀喀喀的剪草声后,风里飘来新鲜青涩的草香。

洒完水喂猫。钟小灰一家四口早已等在一楼侧窗。我边开罐头边跟钟小灰说话,三只已经三个月大,却还在喝母奶的小家伙也跟着岔嘴。有时小灰会跳进房子走一圈,边走边急促的说不停,大概对房子的摆设不太满意。

再晚一点,中庭开始有说话声,陌生的小孩混在邻居的小孩里尖叫戏耍,星期天是家庭日访友日。

社区是透天厝,又在田中央,大概很多人觉得这里像度假别墅。左右两隔壁总有如流水的访客。星期天还得交际应酬,这些人怎么不嫌累不嫌烦?看着那些携小孩带家眷的客人我总是庆幸的想,还好没亲人在台湾。客人走了事情没完,小孩蹂躏过的房子少不了刷洗打扫,以我的习惯,可能连沙发套子都要拆下来洗。星期天变成接客天劳作天,那么,一个星期天有六天就够了。

访客来了喜欢在我家门口徘徊,对着茂密壮硕的吉野樱和一园子花草指指点点。他们的声音被关在户外,然而表情和动作流露赞美之情。春天时吉野樱成了社区的主角,一早就有邻居站在我家门口仰望,像仰望一个奇迹。三岁的吉野樱在我们细心的照料下像大树,树形挺拔有力,花蕾飞扬而大气,粉红花苞沿着铁黑色的枝桠错落绽放,不急不缓的节奏,旁若无人的姿态,可是,没有谁的眼睛敢掠过这一树繁花。

星期天赏花的人特多,我家花园是社区的焦点。然后是樱桃。花谢之后嫩叶窜长,迷你小樱桃躲在绿荫下,红黑混杂,上过釉彩般闪着莹光,非常俏皮。我常倚在窗边沙发读书,偶尔抬头,一串串让光影流连不去的小东西让我不禁想用这八个字: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本来我想说晶莹剔透。这四个字如今被化妆品糟蹋透了,成为充满商业气息的俗气代言。否则,用在小巧的樱桃上可是却再贴切没有,光线,色彩,以及流转春光尽收其中。

我大部分时间窝在三楼书房。麻雀喜欢书房阳台那三盆毛绒绒的新娘花,站在枝上唱歌,衔一小段做巢。后来我干脆不修,任其旁枝侧出,肆意伸展,随雀鸟任意取用。书房恰好与四棵小叶榄仁同高,修长的树形在风中摆呀摆,真像无所事事的懒人。读书改作业或写稿时,懒人就在我眼前摇手晃脑。安静的星期天,有时错觉全世界就剩我一人在工作,攀木蜥阿土在窗玻璃的舞竹上吐舌,雀鸟们唱遍每一户栏杆,电话和手机一整天没响。

有时想起独自在家的母亲,便拨通越洋电话回去,啊!连母亲都出去了。后来母亲要我星期天别打,她跟着父亲上班,晚上才回家,因为星期天没什么精彩的电视节目。那大肥谁喂?大肥是只三岁的拉布拉多。父亲有时把大肥叫成大为,大为叫成大肥。隔壁印度人口罗!不然星期天很无聊,没事做。母亲说无聊时有点不好意思,仿佛没事做是不光彩的。有时打给小妹,吉隆坡的四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全聚在一起过家庭日,小鬼们的叫声哭声大人的讲话声,通过电话在我脑海转成画面,小妹讲没两句就要挂电话,太吵了听不见,明天再打。幸好当年毕业没回家,这种十分人间的星期天风景不要也罢。我这里可是云淡风清像仙境。

仙境到傍晚便降格人间了。社区主委爱在星期日黄昏烤肉,小孩子按社区的规定,下午四时后可在中庭玩耍,笑闹尖叫,追逐奔跑,释放被关了一整天的蛮力。我上四楼拔草施肥剪枝,换土换盆,玩够了的子这时或许正好回家,可能带回几盆植物,一个手表或一件上衣。日积月累,即便不逛街我也拥有数不清的表,穿不玩的衣服,表面上依然过着与时代同调的时髦生活。星期天恒常在四楼落幕。下楼时,倘若晚霞满天,还可引用红与白揉蓝于晚天,向星期天赋别。 (发自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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