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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香筒 2013-04-22 10:39:32  发布者:phpcms  来源:本站
董桥

  张佛千先生的夫人陈定芬女士会做一手精美的川菜。张家有一次设家宴请张大千吃四川名菜肝膏,张大千一边吃一边称赞,主人夫妇恳切请教:“难道真是一点批评都没有?”张大千笑笑说:“大嫂做的肝膏磨研极细,味道也鲜嫩,只可惜肝膏上布满小小麻点。我告诉你们一个秘诀,蒸笼盖子里面铺上一块细纱布,纱布吸收蒸汽,肝膏表面自然又光滑又美观了!”张大千是老饕,又会做菜,讲究饮食不输讲究艺术,下厨弄一桌酒席简直经营一幅巨画,叶恭绰住网师园的时候吃他烧的菜快吃上瘾了。

  二十几年前张佛千先生偶然跟我通通信,信上几次叮嘱我到台北别忘了告诉他,他要带我回家吃几款小菜。我天生贪吃,台北总是来去匆匆,也总是不敢叨扰前辈,终于错过了张家出名的川菜。老北方谚语说“唱不过余叔岩,画不过张大千,吃不过白永吉”,我这一代人只剩消受几幅张大千的字画了,牟润孙教授可怜我没听过余叔岩的《定军山》没吃过白永吉的春华楼,闲来喜欢约我到九龙一家北方馆子吃糟溜鸭肝,吃炸烹虾段,说是尽管比不得北平前门外的两益轩,解一解馋也不错。沈苇窗先生满肚子饮食掌故,他的《艺林广记》写名伶马连良吃炸烹虾段讲究用八寸盘上菜,吃完一盘再叫一盘,三盘为限,说“这道菜秘诀在快炸透烹,十对八对大虾一锅炸炒,虾肉老嫩不一,怎么也吃不好了!”

  依稀记得那年月牟公的门生逯耀东也爱上那家北方馆子。他的一本《那汉子》跟我的《这一代的事》偏巧都是台北简志忠的圆神出版,他那阵子又替我编的期刊写了不少文章,我们从此有些交往。我最喜欢读逯先生写吃的小品,他授课著述之余果然不忘多吃多写,很快又出版了《只剩下蛋炒饭》,书名新,文笔老,食神书痴都叹为垆边绝色!上星期郑树森忽然传来逯先生在台湾辞世的消息,我深宵追忆琐碎的往事,心中那碗蛋炒饭一瞬间凉得都没法下咽了。“要是当垆卖酒的卓文君欵步端上一碟她做的小菜来,我想凉了也好吃!”逯先生有一回在馆子里看到我刚收来的竹雕《凤求凰》说了这样一句俏皮话。

  我从来偏爱卓文君讨厌司马相如:摆摆空架子的臭名士,依仗临邛县令王吉弄虚作假让卓王孙上钓,请他吃饭他装病,请他弹琴他推托,一曲《凤求凰》先是骗走了新寡的文君,看准了时机又夹着尾巴跟着佳人回去靠岳丈享福。幸亏这样矫情的裙脚墨客无意间倒做了两桩功德:开小酒馆安排卓文君当垆卖酒造就了一幅妩媚的风情长卷;宿婚纳妾逼得卓文君写出《白头吟》、《诀别书》那样一片幽婉的文学景色!我从前在台北张作梅先生的诗刊编辑室里见过一幅民初台湾画人画卓文君在屏风外听琴的小画,屏风里的司马相如只画出背影:“故意不画那位武骑常侍的真面目,更妙!”老先生说。

  我珍藏多年的《凤求凰》竹雕香筒是康熙年间的作品:庭院花木蓊郁,梧桐古松柔密里明暗有致,落落生趣,卓文君在丫鬟指引下倾耳谛听司马相如在桐荫下弹琴求爱,构图典雅古秀,布局款洽悦目,浮雕透雕的刀工一派早清飘逸的韵力,竹色又摩挲成晶亮的枣红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又粗又高的香筒,老一辈收藏家都说是香筒王了,朱家溍先生看了照片也说是传世极少的竹雕异品。那年坊间初会,我难免惊艳颠倒,再也顾不了刻的是司马相如的正面不是背影,一个心痛惜万绿丛中那个娴静的卓家秀色:《史记》和历代杂剧传奇里说她当垆卖酒似乎都没有说她也卖逯先生想尝的小菜,世代书虫只好遥想日暮天寒到她垆前打半斤老酒回家浅斟,荡漾心头的倩影也许也够微微痴醉到天明了。

(传自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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