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我没有到这世界上来之前，我曾穿过这裤子的……

那是一种出奇的灰色，淡的，柔性的……就是这样，你会想起了一双眼睛，一双为热情所磨折了的，柔性的，淡的，灰色的眼睛。

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裤子上，当人们和我相遇的时候。于是，我知道这裤子对于人们是陌生的——像一阵遥远的，回忆般遥远的，从天外吹拂来的风。

这天外的风，无定向地流着……

我一年四季都穿它……

它为我款待了几个不嫌避我的友人，它说出我缄默了的话语，它替我在地图上画了几条和它一样颜色的旅线……

它的每缕条纹里都映出：我无终止的散步的街，我的浓雾的早晨，到没有目的的地方去的早晨……

它的每缕条纹里每沾有那些码头的，车站的，一切我到过的地方的尘土的气息。

于是，在它对于人们是陌生的日子，被我爱了。

它于我是这末的亲切，像一切的颜色之于和它相同的颜色是亲切的一样；它是我的颜色！那末的淡，那末的飘忽，那么的无关心……

我走着……

好像我没有到这世界上来之前，我已经穿了这：灰色的，淡的，柔性的，永没有太阳的天上的云一样的裤子——天鹅绒的裤子的……

那么，你不认得我么？

>>作者简介

艾青，原名蒋正涵，号海澄，曾用笔名莪加、克阿、林壁等，浙江省金华人。中国现代诗人，被认为是中国现代诗的代表诗人之一。主要作品有《大堰河——我的保姆》、《艾青诗选》。

>>导读思考

《灰色鹅绒裤子》的浪漫气息更浓，艾青是诗人，也是画家，写这首散文诗时，恰是他由画转向诗的转折期，对于色彩的敏感成为鲜明特色：“那是一种出奇的灰色，淡的，柔性的”，诗人何以对这“灰”，对这条裤子如此“多情”?关键的一句是：“我知道这裤子对于人们是陌生的”，“陌生”：“像一阵遥远的……从天外吹拂来的风”，这便揭示了这种“灰”的淡雅、柔性之美的实质，它与世俗目光相对抗的，自由自在的“流浪者”精魂的实质。

值得一提的是艾青的语言是高度散文化的，却又充满了诗味，这种具有散文美的散文诗语言值得认真地咀嚼吟味，从中学到点“神韵”。对散文诗作者来说，如何取得散文美的精髓而避免“散文化”的弊端，是必须致力的一种“基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