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竖起一座墙，圈住所有的疏离。

“媛媛，到你奶奶家玩玩。”又是一个周末的早晨，爸爸提着公文包欲上班，临出门时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他总是这样。“知道啦。”我有点不耐烦，推着他的背向前走，然后迅速跨上自行车，朝乡下的方向驶去。微微侧头，瞄见爸爸在满意地点头，我有点心虚，加快了踩踏的频率。  

又是那座土灰色的围墙，近三米的魁梧身姿撑入我的视线。我在它身旁停滞了几秒时间，然后习惯性的向左拐了个弯，又骑了几百米，到达目的地。几个村上人头也不回地嘟囔：“呵，陈梅仙的外孙女又来了。”

是的，我故意绕过那座围墙，舍近求远来到姥姥家。为什么不到围墙内的奶奶家去呢？因为，与一般小孩不同的是，我与姥姥的关系更亲昵。奶奶信耶稣，在我很小的时候，总瞅见她往教堂跑，我就同时往姥姥家跑。我会向姥姥撒娇，在奶奶面前却倍感拘束。

这种尴尬很可能是我自己造成的。五六岁时，两个村庄的老太太都爱逗我：“奶奶和姥姥，你更喜欢谁啊？”小小的我哪里懂什么世故，嘴也不甜，只是老老实实、一字一顿地回答：“我、喜、欢、姥、姥。”那次，奶奶牵着我在乡间闲逛，碰见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太太，与奶奶聊了几句就提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是同样的回答。不料话音刚落，她俩面面相觑。老太太局促不安，瞟了我一眼，打着哈哈道：“这小孩，还不懂事啊。妹妹，我有事，先走了。”奶奶没有理那老太太，她的脸涨得通红，胸脯起伏很大，深深地注视着我，心思不可揣摩。我被唬住了，怯怯地喊了声“奶奶”，她扯出笑脸，拉着我的手说：“走，媛媛。那个奶奶净胡说。我的心肝宝贝最懂事了，别管她。咱们回家。”我分明感到了她手心分泌的汗液，冰凉冰凉。

思绪收回。不知何故，当我心境清冷时，总会回忆与奶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这至少说明我对奶奶还是有感情的，只是薄弱到自己都无法察觉。

“媛媛，帮我照看一下天瑜。”姥姥在做菜，大着嗓门吩咐我。“哦——”我拖长声调。不是感觉不到，自天瑜2012年出生起，姥姥的心便慢慢往她身上靠。我嫉妒着，但不挑明，谁让天瑜是姥姥的亲孙女呢？况且，我可不想被姥姥视为蛮不讲理的丫头，我渴求姥姥的爱。

那，奶奶是不是与我感同身受呢？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若真如此，她的心岂不被我伤得千疮百孔？

电话铃响起，我放下逗弄天瑜的玩具，赶忙去接听。结果，电话那头传来爸爸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爷爷成天上班，奶奶一个人在家很孤独，就去植树挣点小钱给你买零食，脊椎盘都突出了，让你陪陪她，就那么难吗……”爸爸痛心地数落着我，我苦恼地抚上额头，奶奶是爸爸的妈妈，他是最看不惯我对奶奶冷淡了。却也从未发这么大的火，最后竟还哽咽了。

那一刻，我如五雷轰顶，一股强烈的情感促使我匆匆向姥姥告别，向那栋压抑了我近十年的围墙驶去。

支离破碎的画面在眼前拼凑着。今天之前，为了回复爸爸的交代，在姥姥家玩耍大半天后，我会在奶奶那儿逗留半个小时。奶奶无比珍惜那半小时，她不多言，闷着头为我铺大饼，蒸鸡蛋羹，弄一切好吃的东西；也不过问我的成绩，她相信着我很优秀。她只是想尽一切办法使我开心，近乎是卑微的讨好。临走时，她还总让我捎给姥姥顶好的蔬菜。一次，我骑到围墙处，悄悄扭头，心底泛起一阵阵酸楚。晚风中，奶奶不断向我挥手，站成一种永恒的姿态。许久，我才寻到个最为贴切的词：守望。

我猛然醒悟，奶奶自始至终都在原谅我，她的失落，爸爸的失望，深夜辗转反侧的我，似乎陷入了一个亲情的怪圈，我们最不该产生隔膜的啊！

绕过围墙，向东拐，老屋的上空炊烟袅袅，我似乎回到了儿时，在厨房缠着奶奶做好吃的。亲爱的奶奶，孙女欠您无数声“对不起”和“我爱你”，现在我向您靠近。亲爱的奶奶，还来得及吗？万千思绪萦绕脑际，我头也不回地向老屋走去。

轰然一声，心中的围墙倒塌。

（原载于《文学校园》2015年第5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