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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 2013-04-26 15:22:05  发布者:phpcms  来源:本站
作者: 雨果    
  第九卷--热狂
  就在克洛德·弗罗洛的义子那样猛烈地把不幸的副主教 用来束缚埃及姑娘,也束缚自己的命运死结斩断时,这位副 主教已不在圣母院里了。一回到圣器室,他扯掉罩衣,法袍 和襟带,统统扔到惊呆了的教堂执事手上,便从隐修院的偏 门溜走,吩咐"滩地"的一个船工把他渡到塞纳河的左岸,钻 进了大学城高低不平的街道上,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每走一 步就遇到三五成群的男女。他们欢快地迈着大步向圣米歇尔 桥跑去,巴望还赶得上观看绞死女巫。他脸无血色,魂不附 体,比大白天被一群孩子放掉又追赶的一只夜鸟更慌乱,更 盲目,更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在想什么,是不是在 做梦。他往前走,忽而慢步,忽而快跑,看见有路就走,根 本不加选择,只不过老是觉得被河滩广场追赶着,模模糊糊 地感到那可怕的广场就在他身后。
  他这样沿着圣日芮维埃芙山往前走,最后从圣维克多门出了城。只要他掉头还能看到大学城塔楼的墙垣和城郊稀疏 的房屋,他就一直往前奔跑;但当一道山坡把可憎的巴黎完 全挡住时,他相信已走了百把法里,在田野中,在荒郊里,这 才停住,觉得又可以呼吸了。
  这时,一些可怕的念头纷纷涌上他的心头,他又看清了 自己的灵魂,不寒而栗。他想到那个毁了他,又被他毁掉的 不幸姑娘。他用惊慌的目光环顾了命运让他们二人走过的崎 岖的双重道路,直到它们无情地相互撞击而粉碎的交点。他 想到自己誓愿永远出家的荒唐,想到了贞洁、科学、宗教、德 行的虚荣,想到上帝的无能。他心花怒放,陷入这些邪念里, 而陷得愈深,愈觉得心中爆发出一种魔鬼的狞笑。
  他这样深深挖掘自己灵魂的时候,看见大自然在他的灵 魂里为情欲准备了一个何等广阔的天地,便更加苦涩地冷笑 了。他在心灵深处拨弄他的全部仇恨,全部邪恶。他以一个 医生检查病人的冷静目光,诊断这种仇恨。这种邪恶无非是 被玷污的爱情,这种爱,在男人身上是一切德行的源泉,而 在一个教士的心中则成了可恶的东西;而且,一个像他这样 气质的人做了教士就成了恶魔。于是他可怕地大笑。在观察 自己那致命的情欲,观察那具有腐蚀性的、有毒的、可恨的、 难以控制的爱情中最险恶的方面时,他突然又脸色煞白,因 为这种爱导致一个人上绞刑架,另一个人下地狱:她被判绞 刑,他堕入地狱。
  随后,想到弗比斯还活着,他又笑了;心想队长毕竟还 活着,轻松,愉快,军服比以前更华美,还有一个新情妇,竟 然带着新情妇去看绞死旧情人。他狞笑得更厉害了,因为他寻思,在那些他恨不得其早死的活人当中,那个埃及少女是 他唯一不恨的人儿,是他唯一没有欺骗过的一个。
  于是,他从队长又想到民众,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嫉 妒。他想,平民,所有平民,在他们眼皮底下也看过他所爱 的这个女人身穿内衣,几乎赤裸。他想,这个女人,他一个 人在暗影中隐约看她的形体时,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幸福,竟 然却在中午、光天化日之下,看她穿得像要去度淫荡之夜似 的,交给全体大众去玩赏,一想到此,他痛苦得扭曲双臂。他 愤怒地痛哭,痛恨爱情的一切奥秘竟受到这样玷污,辱没,永 远凋残了。他愤怒地痛哭,想像着有多少邪恶的目光在那件 没有扣好的内衣上揩油沾光。这个标致的姑娘,这百合花般 纯洁的处女,这个装满贞洁和极乐的酒杯,他只敢战战兢兢 地将嘴唇挨近,现在竟成了公共饭锅,巴黎最卑鄙的贱民、小 偷、乞丐、仆役们都一齐来从中消受无耻、污秽、荒淫的乐 趣。
  他绞尽脑汁想像着他在世上能获得的幸福,假若她不是 吉卜赛人,他不是教士,弗比斯也不存在,她也爱他;他想 像着一种充满安宁和爱情的生活对他自己也是可能的,就在 同一时刻,世上到处都有幸福的伴侣在桔树下,在小溪边,在 落日余辉中,在繁星满天的夜晚倾诉绵绵絮语;假若上帝愿 意,他会和她成为这些幸福伴侣中的一对。想到这些,他的 心消融了,化作一腔柔情,满腹悲伤。
  啊!是她!就是她!这个牢固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 里,折磨着他,吸吮他的脑髓,撕裂他的肺腑。他并不遗憾, 也不感到后悔;他做过的一切,还准备再去做;宁可看到她落在刽子手的手中,也不愿看见她落在队长的怀抱里,不过 他痛苦万分,不时揪一把头发,看看是不是变白了。
  这中间有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也许正是早上看到的那 条可憎的锁链正收紧链结,死死勒住她那十分柔弱和优美的 脖子。这个念头使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冒出汗来。
  又有一会儿,他一边像魔鬼一样嘲笑自己,一边回想头 一次所看见的爱斯梅拉达,活泼天真、喜笑颜开、无忧无虑、 穿着盛装、舞姿翩翩、轻盈、和谐,同时又想像最后一次所 看到的爱斯梅拉达,身穿内衣,脖子上套着绳索,赤着脚,缓 缓地走上绞刑架的梯子;他这样想着前后两种景象,不禁发 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这阵悲痛欲绝的飓风把他心灵里的一切扰乱了,打碎了, 扯断了,压弯了,连根拔除了。他望了望周围自然界的景象, 脚边有几只母鸡在灌木丛中啄食,色彩斑斓的金龟子在阳光 下飞奔,头顶上空有几片灰白的云朵在蓝天上飘浮着。水天 相接处是维克多修道院的钟楼,它那石板方塔在山坡上矗立 着。而戈波山岗的磨坊主则打着唿哨,望着磨坊转动着的风 翼。这整个生机勃勃、井井有条、安静宁和的生活,在他四 周以千姿百态呈现出来,叫他看了非常难受,他随即又奔跑 起来。
  他就这样在田野里奔跑着,一直跑到黄昏时分。这种逃 避自然、逃避生活、逃避自己、逃避人类、逃避上帝、逃避 一切的奔跑,持续了整整一天。有几次他扑倒在地,脸孔朝 下,用五指拔起麦苗。有几次他在荒村的一条小街上停下来, 思想痛苦得难以忍受,竟用双手紧抱着脑袋,想把它从肩膀上拔出来,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重新自我反省,发现自己差不 多疯了。打从丧失了对拯救埃及姑娘的希冀和愿望,一场风 暴就在他的心里刮个不止。这一风暴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 何健全的想法,任何站得住的思想。他的理智在这风暴中几 乎完全被摧毁,已经死去了,心里只剩下两个清晰的形象:爱 斯梅拉达和绞刑架。其余全是一片漆黑。这两个紧密相联的 形象合在一起,呈现了一种可怕的群像,而且他越是紧盯着 他的注意力和思想中残存的形象,就越是看它们以变幻莫测 的进度在发展变化,一个变得丰姿标致,妩媚、迷人、光辉 灿烂,而另一个变得丑恶可憎;最后,他甚至觉得爱斯梅拉 达好依是一颗星星;绞刑架好像是一只枯瘦的巨臂。
  在他遭受着极大痛苦期间,他竟然没有想到去寻短见,这 真是一件咄咄怪事。不幸的人往往如此。他珍惜生命。也许 他真的看见身后就是地狱。
  这时天色越来越暗了,他内心尚存的性灵模模糊糊想要 回去。他自以为已经远远离开了巴黎,可是辨认一下方向之 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沿着大学城的城墙绕了一圈。圣絮尔 皮斯教堂的尖塔和圣日耳曼-德-普瑞修道院的三个高高的 尖顶,在他的右边高耸天际。他朝这个方向奔去。听见修道 院的武装人员在圣日耳曼雉堞壕沟周围呼喝口令,他就绕过 去,走上修道院的磨坊与镇上麻疯病院之间的一条小路,过 一会儿就到了教士草场的边上。这个草场是以神学堂学子们 日夜吵闹不断而闻名的,它是圣日耳曼修道院僧侣们的七头 蛇,"它对圣日耳曼-德-普瑞的僧侣们来说是一头七头蛇,因为神甫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挑起教会纷争。 "副主教担心在那 里碰见什么人,他害怕见任何人的脸。他刚才避开大学城和 圣日耳曼镇,打算尽可能晚一些才回到大路上去。他沿着教 士草场往前走,走上了一条把草场和新医院分开的荒芜的小 径,终于到了塞纳河边。在那里,堂·克洛德找到一个船工, 给了几个巴黎德尼埃,船工就带着他溯流而上,一直行驶到 城岛的沙嘴,让他在看官已见过格兰古瓦在那里做过梦的那 荒凉的狭长半岛上了岸,这个半岛一直伸展到同牛渡小洲平 行的王家花园的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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