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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疫征文选:自然之灵(湖南 吴周娅)

责编:丁毅 发布日期:2020-03-20  点击量: 902


自然之灵

周娅(湖南省长沙市明德中学高二)

 

万物同我共生。

深夜十二点,我正在惨白的台灯下与数学作业进行殊死搏斗。

终于写到压轴题了,然而读着题,我却渐渐走了神。

成长总是伴随着各种无法抵挡的难处汹涌而来。不管你是否愿意,这些困难就在人生必经的道路上等着你。母亲说,除了精神,任何事物都会有终结的一天。难道这些苦,终究要陪我走到终点吗?那对我来说,这些苦不就是没有尽头?但终点,又在何方?

唔,回来回来。我摇了摇头,凝神读题。思考未果,我打算转战答案。

“嗨,你好呀!

正要被答案百转千回的思路拖入睡意的泥沼,忽然一阵寒风从窗户缝里吹来一个轻快的声音,将睡意的沼泽变成了结实的水泥地,我狠狠摔上去,猛地清醒了。

“谁?”我警觉地循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然后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谁啊

一个不着片缕的人立在我面前,然而我却不知该不该闭眼,因为面前的人虽然皮肤光滑四肢匀称但身上不该看的一律没有。

“听你家空调通风箱下面那一窝鸽子说你是好人,就来了。”眼前的人笑得很柔软。

这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不过听声音像是个女生。

“不是你谁啊到底想干什么”我一下子站起来,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出了刺耳的声响。

这个跟我差不多高的人,眼神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我眼中的惊愕一头撞上她泥土色平静的眸子,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然后被棉花温柔地裹住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她说。

一时间我们四目相对,静得只有雨打玻璃的声音。

终于,在寒风再次钻进窗户缝狞笑着掳走热量时,我妥协了。

“拿去!看着你都冷。这大冬天的。”我随手抓起几件床头柜上的衣服扔给他,打算去关窗户。

“谢谢!”她欢快地接过衣服开始往身上套。她的声音让我想起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淙淙流淌的山涧,“话说你思考过你的来路和归处吗?”

我一个白眼正在眼眶中蓄力准备发射,这时房门外突然响起了熟悉又危险的脚步声。

完了完了完了……脚步声越发近了,每一脚都踩在我的心尖上。我焦急地瞪着还在套衣服的她和桌上的作业,一筹莫展。

房门“嘭”地一声开了,紧接着母亲暴怒的声音在房间门口炸开:“你又在熬……”她铁青的脸色倏地凝固了,转而变成更惊险的黑色。

母亲死死盯着她,大步冲进了房间,比窗外的寒雨还要锋利几分的语气迸射出来,扎在了我身上:“你俩怎么回事?她是谁?”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山涧乐悠悠的回响:“就不给你添麻烦啦。”

窗户大开,寒风裹挟着冷雨席卷了我的书桌,她消失了。

我一个激灵:这可是21楼啊!

母亲和我疾步冲到窗边扒着窗台往下望,冰雨毫不留情地砸了我满头满脸,可是没有她的身影。

我一口气还没舒完,母亲不可置信的惊叹就伴随着她哈出的那口白气涌入空气里:“我的天啊!

“吴周娅,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十一点是胆经排毒的时间,若此时不休息,就会造成胆经淤堵!你老说肩颈痛,这就是胆经淤堵的后果!老祖宗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现代人发明了电灯,便进化出了熬夜这种恶习,这是不遵从自然规律的自残行为。人是自然的产物,天老爷让你休息,就必须要休息了!”第二天早餐时,正自学中医的母亲顶着两个黑眼圈,厉声说起理来一套一套的,让我哑口无言。

“可是我的作业……”我小声说。

“作业没写完就算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有舍才有得。”母亲语重心长地说完,接着又问,“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真不知道。”天还没亮便昏昏沉沉地被挖起来,要不是床头消失的那几件衣服,我真以为那就是一场梦。

“她最好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母亲的目光冷了下来。

岳麓山的春天总是有随处可见精神焕发的粉杜鹃,它们虽然绽放在路边无人问津的矮灌木上,却也能依偎在春风怀里,对着天空,抬头挺胸,笑得灿烂,和其它被人围观拍照的桃花、杏花一样。

真是再卑微也有自己的骄傲啊。父母进麓山寺祈福,我在寺庙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靠着棵树,望着路边成簇的杜鹃出神。

几朵烂在路边的杜鹃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本是开的很好的,但被人摘了下来,粉红的娇嫩花瓣被碾上了不可挽回的黑色鞋印。定睛细看,旁边的灌木深处还有隐隐约约的白色塑料瓶。

一段几天前偶然看见的文字猛然不甚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我的真切体会是,当我们真心关注生态,就等于踏上了一条绝望的路……

诶?那几朵杜鹃和垃圾呢?怎么不见了?

“嘿!春天,爬山难得的好季节,对吧?”清甜的声音从头顶坠落到身侧,将我从思索中拉出来。我看见她正亲昵地跟一只麻雀飞吻道别,“天儿终于暖和起来了,这些小可爱们的日子好过了!”

“自习课给我请假也要来爬山的父母也是难得的好父母。”我看着她瓷白里透着桃红的面颊,问:“你到底是谁啊?”

“你会明白的。”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短发,“跟我来。”说罢将我领到了寺庙后面看那几棵千年罗汉松。

罗汉松历经千年,其叶依旧苍翠欲滴,其枝仍然遒劲有力。虽然低矮,但比山上其他百年的高大香樟却莫名多了几分魄力。整个树冠极舒展,将四面八方的枝叶都送到了护栏外。

“要听故事吗?”没等我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起来,“从前有一个小男孩,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森林里,享受着森林给予他的一切:花香、露水、野果……不过他最爱的,还是森林最深处,那棵最老最大的树。

“春天,小男孩可以靠在爬满皱纹又依旧坚韧挺拔的粗壮树干上,和他一起数新长出来的嫩叶,看那些新绿被阳光照耀后整片都变得透亮,漂亮的叶脉此时清晰可见;夏天他喜欢在傍晚时分坐在树下,一边称赞老树的阴凉,一边和黄澄澄的夕阳告别,迎来漆黑的夜幕、将大树铺满银纱的月亮、眨着眼睛的漫天星辰和如同星星一般,闪亮又柔和的萤火虫;秋天,男孩常常吃着蜜汁满口的野果,将老树落下的火红的叶子做成腰带系在身上,再快活地听老树摇着满头树叶,与秋风合唱一支悦耳的歌;冬天,男孩偏爱睡在避风的树洞里,听老树和寒风用沙哑的声音给他讲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直到进入甜美的梦乡。

“忽然有一天,老树告诉他自己老得不行了,很快就会离去,希望小男孩等自己离去后用树枝做一间屋子替他遮风挡雨,用剩下的树枝做柴火让他冬天不会被寒冷侵袭。男孩虽然不信但也还是答应了。

“老树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闪电带走的。那一夜,整个森林的树都沉默着,连风儿也没有声音。男孩悲痛万分,但想起老树生前的嘱托,还是照做了。

“做好了简陋的木屋,留足了冬天的柴火,男孩看着所剩不多的几根木头,突然想起了鸟儿跟他说的外面的世界,说外面有比野果还好吃的东西。男孩认为野果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怎么会有比野果还好吃的东西?他好奇起来,便用剩下的木头做了一排木筏,想顺着河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男孩走了很多年,森林里的树提起老树和他只有思念。

“已长成男人的小男孩回来时,带来了一群拿着电锯的工人和西装革履的商人。

“电锯张牙舞爪地砍倒了许多痛呼着的树,留下了鲜血淋漓的树桩。商人很满意地给了男人一大笔钱,用卡车将一车车高大的树运走了。

“男人数着钱,剩下的树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要怪就怪老树,是老树身上的木头让他去了外面的世界。

“男人用钱将之前搭好的破屋子改造成了一幢漂亮的别墅。他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曾经养育过自己的地方。

“等到他住进别墅,才发现是自己亲手毁了这个乐园。死气沉沉的大片树桩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这个事实。

“他走向幸存下来的一小片树林,痛苦地抱住其中一棵树,声泪俱下地请求原谅。

“风吹动了树,他没有听见之前老树唱给他的歌,他听见的是恐惧的颤抖。”

我难受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所有树的灵魂都是连在一起的。风吹动了树,其实那也是因为这山上的树被人包围着,感到了恐慌。”她边说边看向那棵五百年的罗汉松,“这棵便是从老树身边挖过来的。”

我吃惊地看向被风吹动的罗汉松叶,问她:“可这儿不是有护栏保护它吗?”

“护栏?冰冷的合金束缚着这棵生机勃勃的树。这算保护?”她怜爱地轻抚着罗汉松墨绿的针叶。

“虽说发展不应以环境为代价,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我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答。

“希望有一天,人类能不需要护栏。”她略带叹息的声音刚在空气中飘散,父亲就从后门出来了。我转头瞟了一眼,她果然不见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看着罗汉松,在心里说。

2019年暑假,我随父母到了敦煌。

在敦煌的魔鬼城,奶白的云晕染在透蓝的天空上,带着翻卷间特有的灰色阴影,轻轻地飘在黑黄平坦的戈壁滩上。在毫无遮挡的毒辣阳光下,天和地的分界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平直,漫长,漫过我的视线,无穷无尽。

大自然的风眷恋着这片因地壳运动而抬升上来的黄土地,在它身上留下了独属于自己的印记——雅丹地貌。被风吻过的,缠绵过的,撕扯过的在这片大地上的一切,都有着刀刻般平直细密的痕迹,或新月形的优美褶皱。天长日久,刻骨铭心。

“呼——”风刮过。

大地回以无言。

正如千万年前。

我用一双年轻的眼睛,窥视到了沧桑天地长相陪伴的不过区区一角,看见了伟大,亦看见了渺小。

“感觉如何?”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甘冽的声音多了几分颗粒感。

“……渺小。”我低声说。

她满意地点点头,说:“会熬夜的人,这么说,不容易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颔首道:“总要亲眼见道,才能真正相信。毕竟在城市里想要极目远眺是一种奢望。因为总会有成片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的森林或灰蒙蒙的雾霾挡住你的视线。”

她把手伸向前方,天和地的分界那么遥远。

“在城市里久住,确实会忘记一些东西。大概是工业革命创造出的一个个工业奇迹给了人类自大的资本吧。可工业的血液——煤和石油,也算是大自然的馈赠啊。包括现在的新能源:天然气、可燃冰、地热能……无一不源于自然。如此想想,我们还真是愚昧啊。”我摇了摇头。

“你是少数嘛。”她轻快的语气将我的沉重往上托了托。

“我家那窝鸽子,真的跟你说了我是好人?”我看向她。此时她的皮肤在刺目的阳光下呈现出蜜色,是墨镜都挡不住的健康与活力。她不打伞,不戴墨镜,坦然地接受阳光的沐浴。

她闻言笑了起来,牙齿像泛着莹润光泽的上好的和田玉:“我从不说谎。”风吹起了她的头发,看起来像是在同她飞扬的眉眼嬉闹,“他们还要我代为感谢。”

我一下笑出了声:也不枉费我的投喂。然后问:“他们还说了什么吗?”

“说你家冬天记得开空调,通风箱会变热,虽然有点吵,不过挺暖和的。”她向前走去,“还说想念之前那片林子了,总有蓝天、花香和布谷的歌声。”

我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喊道:“你去哪儿?”

她停了下来,回眸看向我,飞舞的发丝映衬着她眼底期待的光:“先回答我。”

我去哪儿?啥意思?我接不住那束期待,只好挠了挠头。

看着我满脸疑惑,她笑着挥了挥手,转头继续向前。

干燥的暖风大力鼓起我的衣衫,送来了她的回答:“我无处不在。”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人数日益增多,情况不容小觑。请大家在此期间少外出,少聚集,戴口罩,不揉眼,勤洗手……”我正写着寒假作业,小区的广播车又经过了一遍。

忽然一阵风吹竹叶的清爽“沙沙”声入耳。是她。

“你有办法吗?”我看着她。这家伙还穿着那天晚上我随手扔给她的衣服。我问:“你不冷吗?脸都冻白了。”

上回在敦煌见到她时的蜜色皮肤已然变成了冰雪般的透白。她耸耸肩,不以为然地道:“吃野味的后果罢了。我不冷。”

“这次的新型肺炎是自然的惩罚吗?”我问。

“其实人类是能跟自然对话的,只是你们什么都不懂。”她站在窗前,边说边推开了窗户,冷风便争先恐后地灌进她的衣领,而我则被吹得一哆嗦,连忙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她却感觉不到冷似地笑弯了眸子,那笑声像竹叶尖上的一滴水被风吹落在山石上。恍惚间,我好像看见风在她怀里撒了个娇。

“啊这些小可怜们刚刚跟我哭诉染上了城市的臭味,想来我这儿躲一躲。”她看我将羽绒服捂得死紧,便关上了窗户。

“刚才你说人类能跟自然对话,怎么说?”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你先想想。”

我捕捉到了那狡黠,刚要发作,可桌上的口罩让我沉吟起来,随后道:“先民崇拜自然,生产力的低下让他们将各种极端气候现象视为上天的怒火。对于这种盲目崇拜,自然不予理会。于是生物圈正常运行着,环境优美,空气清新,万物可爱。现代人类已经开始开发和利用一些自然留下的宝藏了。我们尝到甜头,变本加厉,不断索取。于是自然给出了他的回答:臭氧空洞、全球变暖、水土流失……说到底,人与自然,其实是共生关系……对吧?”

惊喜跳上了她的眉梢:“不错。”

“但很多国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些回答并且正积极采取行动去挽回啊。比如巴黎气候协定和垃圾分类。”我反驳道。

“的确。可事实果真如此?”

我沉默了。回望2019年,事实是巴西热带雨林面积正不断减少,澳大利亚山火还在肆虐,美国和伊朗仍旧在使用武器破坏境,野生动物买卖依旧存在。

“这场瘟疫要告诉你们,应当好好摆正自己的态度。你从哪儿来?将要归于何方?”她看着我,然后望向窗外。此时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不算粗壮的香樟依旧挺立。

一天前我重新翻看过的那段文字此时又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我的真切体会是,当我们真心关注生态,就等于踏上了一条绝望的路,这不是一个可以游山玩水或者跟动物亲密接触的愉悦过程,而是一个痛切反思人类和忏悔自己的过程。如果真心关注大自然、关心生态、关心人类的前景,面对当下的现状,我们的心必然是沉重的。

“可是我们已经在采取行动了啊……”我不禁小声嘀咕。

“我知道。”她忽然凑近了,弯成月牙形状的眼睛里盛满了潋滟的光。一缕新发的柳条的清香悄然探进了我的鼻腔,“这也是人类的优点嘛,对不对?”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有蝴蝶在她舒展的眉间流连。

“我们会将这种痛与沉重化为守卫自然的力的。毕竟人就是这种,肮脏又美丽,懦弱又坚毅,自私又伟大的生物啊。”我坚定地看向她眸中那一泓春水。

“我要走啦。”她点点头,收起了笑意。

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撞进我的耳膜,我呆愣了一两秒,随后问:“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懂了。”她退后一步站近阳光里,看着我。她的皮肤被初春淡金色的阳光亲吻着,仿佛将融未融的雪地,折射出星星点点细密又柔和的闪亮。

“可是现状依旧……”

“你会为改变现状努力的。”那汩汩的山涧轻柔地掩过了我的声音,将要流向未知的远方,“就当我是来浇了次花吧,祖国的花朵。”

她带笑的嗓音还未完全消散在空气中,可阳光里哪儿还有她的影子。

“……好歹把衣服留下吧……拦都拦不住。”我有些怨念。

翌日清晨,我正写着日记,一片绿叶倏忽轻轻巧巧地飘落在我的桌上。

我看着那片飘进21楼的窗户,再准确无误地落在我右手边的鲜嫩柔软的香樟叶,笑了。那抹新绿映进我的眼底。我知道,她无处不在。

于是我将香樟叶夹入日记,提笔写下最后一行字:

自然是我的来路,亦是我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