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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疫征文选:新冠,胃病,和雨(广东 王飞扬)

责编:闻道 发布日期:2020-04-01  点击量: 1261

新冠,胃病,和雨

王飞扬(深圳中学 高二(17)班)

                                            

父亲拿着雨伞出去了,伞褶擦碰的声音下门锁解放了,木板卡进铁框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

疫情的爆发像早春的雷暴。是明明隐隐约约,但又藏匿在厚重的浓雾——那样缥缈的假象后面的。当我意识到我周围的墙壁已经构成“囚笼”时,我甚至还没来得及为开学而紧张。无数想法和计划被无限延期,不知所措来得比任何时候都慌忙。

腥涩阴雨傍晚,明明是一月底可空气潮湿而粘腻。我搅拌的姜茶混合电视忽明忽暗的光影,下一秒要被我吞进去。长段的语句和平和的普通话发音让人听不出情绪,我尝试品味糟糕消息背后有没有人在哀痛。他说他浑身很烫,气喘不上,开口却感觉要窒息——这是他作为一位新冠状病毒肺炎患者的感受。电视里的他躺在病床上,脸背对着镜头,只能拍到后脑勺子。青色的管子跨过太阳穴的青筋通向提供痊愈可能的地方,白色的床单和他发黑的脸颊竟不矛盾。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糊在一起,偶尔咳嗽。墙角睡着的护士随着声音耸耸肩膀。我抬头看了这场面,姜茶竟硬生生凉在半截喉咙处。风穿堂过,我裸露的手臂蔓上冰凉。

新闻上确诊的数字一天天变大。紧随其后的是死亡病例。电子屏幕上青白色的医院长廊里,堆坐着等待床位的患者苍白的脸挤在一起从镜头前木讷地闪过。我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绞痛。

各个城市医疗队出发的那天,我想到她还在武汉。或许是出于朋友的义务,但更多是我隐隐不安跳动着的内心,我问她怎么样。她说还好。我说那你注意安全。她笑笑,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告诉她,她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我感觉有些东西变得很近。好像小时候从没想过会出现的故事情节突然变成了真的。

逐渐开始上网课。此前再不情愿的我也乖乖坐在了电脑前面。页面荧光切换得眩晕的时候还是要感叹不愧是信息时代。连着好几天都是阴雨天。在听说病毒无法忍耐高温后我对天气升温产生期盼,但冰凉的门窗告诉我还是再等等。被窗帘和窗框遮住一半的树成了我陪伴我起床睁眼的伙伴,我也渐渐忘了我曾在这栋楼外的草坪上见过它的全貌。

她会给我发消息,动态也更新的很频繁。不过都是些闲杂谈,关于疫情,关于封城,关于恐惧,我们都只字不提。我难免总是翻看手机,屏幕上的油渍和指痕密密麻麻。点进新闻页,视频自动播放。支援武汉的护士的母亲给她打来电话,不标准的普通话在电子设备的处理下更加不清晰,但大抵是“爱”“加油”之类。镜头晃动的很模糊,却看得到护士湿湿的眼眸,睫毛仓促地翕动。我本想打开手机回她消息的,看到这里,我又感到胃痛。可胃药好像不起作用。

我渐渐减少我接触外界信息的频率。我拒绝在电视闪着光的时候走进客厅,假装看不到一天天增长的数字。我在过早的还未进入清晨的时间爬起,青天山峦云雾,树影单单一只,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看不清。空气里的若有若无的腥味,吸一口会被呛到——是丝毫不属于春天的气息。于是我决定继续让自己蒙在鼓里。

她和我说她好想吃东西。藕汤豆皮热干面。我模模糊糊附和一声,看着餐桌上日益单调的饭菜发愣。我开玩笑说我得把想吃的写张表,这事儿一结束我就一样一样的轮流吃,吃的天昏地暗。我扯了扯脸上的口罩,把脸上的勒痕放出来透气。她们脸上是更深的勒痕——我突然想到了,是红肿的,带黑的。我脑海里浮现她们把口罩摘下的时候,脸像被车轮碾过、青紫胡乱地抹了一片的样子。胸腔底部膈肌以下至腹腔处生生地拧作一团,我突然又没有了食欲。

“日子还是得照常过。”我爸总在这种时候说出让人接不下去的话。不过他说的没错。我半个身子歪着趴在桌子上,脑里把隔壁阿姨日日咿咿呀呀唱的戏本来来回回背了三五番,像小时候喝药般地不情愿地拿起笔抄公式。我的一天天枯燥地重复着,以至于当光斑闪烁在我面前的白纸上时,我忘了注意。阳光开始能够照进来了。

我的城市0增长了。悦耳的女声字正腔圆地念着新闻稿,母亲端来饭菜。我终于回了头,看了眼发着光的电视屏幕。

她又打来电话。还是些平凡日常的调侃,但她听上去明朗了许多。还是往常一样。她在那头讲,我在这头听。她和我说,她看完了《这个杀手不太冷》,哭的眼睛肿了一天。她说她总记得,女孩对杀手说,她看见他的时候,她的胃痛好了。她说,我觉得那不是胃痛,是心痛。

你分得清胃痛和心痛吗?她问我。

我呆在那里,没能回答。

那日我半躺在沙发上,母亲猛地拉开窗帘。我用手挡住光线后,才发觉这个不自觉动作来得意义深远。我的背后投出拉的长长的影,母亲迎着光仿佛消失在太阳那处。云落下细细的晶莹泪珠,小孩跑回家的声音格外匆忙。好新鲜。是夏日很久以后的后来才有的新鲜。

雨细细柔柔地飘,憋了一个月有余后娓娓来到。天地缝合处裂开一条口,光刃趁机倾泻直下。有风来,雾散。山棱勾勒缱绻柔荑,叶影晃着我的呼吸。那晚我睡的很安稳。不冷,暖风弥散进我的被窝里,还有酒精般酝酿的微醺的香气。

医护们回来了。树影下他们的笑随莺燕细鸣轻颤。镜头前开了花。

我再没胃痛过。

后来一天,她给我传来消息:我吃上热干面了,你要等我回来。

我会等。因为都会回来的。

三月二十三,春分。昼夜从此平分。

黑夜虽然算长,但白日不会来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