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2025年10月9日13:00(北京时间19:00),瑞典文学院将2025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匈牙利作家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获奖理由是“因其引人入胜且富有远见的作品,在末日般的恐怖中,再次彰显了艺术的力量”。从此,这个名字将与世界文学史并肩,与那些以文字之力改变我们理解世界方式的人同行。
诺奖得主简历
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1954年01月05日— ),匈牙利小说家和编剧,是当代欧洲文学中最具独创性和思想深度的作家之一。1985年发表处女作《撒旦的探戈》,为他带来巨大的声誉,1994年与匈牙利导演贝拉·塔尔合作改编成7小时的史诗电影《撒旦探戈》,成为电影史上的经典作品。曾获得德国年度最佳文学作品奖和科苏特奖,主要作品有《战争与战争》《反抗的忧郁》等。 2015年,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
拉斯洛1954年生于匈牙利边境小城久勒,父亲是律师,母亲为公务员。少年时期,他已是当地知名爵士钢琴手,乐队中唯一的“未成年人”,音乐赋予他浪漫气质与内在律动感。大学初期遵从父愿攻读法律,但枯燥的法学无法满足其精神需求,最终转入文学院攻读大众教育。读书期间做过出版社文书、编外记者,甚至地板打磨工,底层经历成为日后创作的养分。
1977年发表处女作《我相信你》,但真正成名是1985年的长篇《撒旦探戈》。此书一出即被誉为匈牙利文坛巅峰,奠定其“熔岩缓流式长句”与反乌托邦主题的文学标签。1983年毕业后,他怀抱“以文化拯救贫困”的理想,赴吉普赛人聚居的山区担任图书管理员。这段经历让他目睹底层社会的绝望与人性异化,成为《撒旦探戈》的灵感来源。
拉斯洛的作品以冗长而充满节奏感的句式、末世般的氛围以及对人类存在的哲学探讨而闻名,被誉为“文学中的卡夫卡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继承者”。他的作品常以动荡不安的社会为背景,揭示文明崩塌、信仰消逝与人类在荒原中求生的精神挣扎。
2009年,拉斯洛还曾来到上海和北京两地访问。
202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在其创作中同样汲取东方智慧,采用更具冥思特质且精妙克制的笔调。其一系列作品的灵感正源自他游历中国与日本时获得的深刻感悟。
2003年小说《北有山,南有湖,西有道,东有河》(英译本2022年出版)以京都东南部为背景,这个关于寻找秘密花园的神秘故事充满了强烈的抒情诗片段。该作品堪称其鸿篇巨制《西王母下凡记》(2008年;英译本2013年)的华丽序章——这部由十七个故事按斐波那契数列编排的杰作,探讨了盲昧无常之境中美与艺术创作的本质。与他的史诗五部曲并立,这构成了卡撒兹纳霍凯的创作基石。
这部作品以精湛的艺术描绘,引领读者穿越一连串"侧门",最终抵达难以言说的创作本源。
旅匈作家、翻译家余泽民1993年在匈牙利结识了拉斯洛,“当时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二十年后能获得‘国际布克奖’,不会想到我竟会翻译他的《撒旦探戈》”“我跟拉斯洛聊得很投机,聊中国,聊李白,并且当晚就开车带我去了他家,住了一周,从那之后成了好友。1997年,我陪他到中国沿着李白的足迹走了许多座城市,并将我写进了他的书中。”
据余泽民讲述,自从拉斯洛1991年以记者身份前往中国之后,便深深迷恋上中国,不仅称中国是“世界上仅存的人文博物馆”,回家后还要求全家人改用筷子吃饭。他尤其迷恋《道德经》和李白,余泽民也曾陪伴他在中国沿着李白的足迹走了近十座城市。2015年,拉斯诺获得了国际布克奖,二人的友谊也结出了果实,余泽民先后翻译了他的《撒旦探戈》《仁慈的关系》《反抗的忧郁》,成为了他的“中国声音”。
有人说:“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品味到很多作家的味道:仿佛在读卡夫卡,但不比卡夫卡绝望;仿佛在读乔伊斯,却没有乔伊斯晦涩;仿佛在读马尔克斯,又比马尔克斯温和亲近。”由其代表作《撒旦探戈》改编的同名电影已成为电影史上不朽的经典。
译林出版社即将推出拉斯洛的《温克海姆男爵返乡》,未来将推出《赫尔施特07769》。
作品选摘
《撒旦探戈》(选读)
“你该把火点上!”凯雷凯什说,他是一个庄稼汉。秋日的虻虫围着破裂的灯罩嗡嗡地盘飞,在从灯罩透出的微弱光影里画着藤蔓一样的“8”字图案,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撞到肮脏不堪的搪瓷面上,随着一声轻微的钝响重又坠回到它们自己编织的迷人网络里,继续沿着那个无止休的、封闭的飞行路径不停地盘飞,直到电灯熄灭;一只富于怜悯的手托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这是酒馆老板的脸;此刻,酒馆老板正听着哗哗不停的雨声,眨着昏昏欲睡的眼睛盯着飞虻愣神,嘴里小声地嘟囔说:“你们全都见鬼去吧!”哈里奇坐在门边角落里的一把嘎吱作响、生铁支架的椅子上,他穿着一件制服式的风雨衣,纽扣一直扣到下巴,如果他想坐下来的话,他必须把风雨衣提到腰上,因为,实话实说,风雨既没有饶过他,也没有饶过他的外套,即使他的相貌变丑,肌肉变松弛,最终让他失掉了自己的健壮外形,从他的身上也还是辐射出某种柔韧的力量,与其说它防御的是这稀里哗啦的恼人雨水,不如说防御的是人们经常爱说的那种——“很容易变成悲剧的内在力量……”;这种力量从湿透的心脏里流淌出来,昼夜不停地冲刷我们毫无防卫的内脏器官。水洼在他的靴子周围变得越来越大,空杯子在他的手里变得越来越沉,不管他怎么努力不去听身后传来的声响,都无济于事:在他的身后,凯雷凯什将胳膊肘拄在“台球桌”上,将茫然、空洞的目光投向酒馆老板,他慢慢在牙缝间吸溜了一会儿葡萄酒,然后贪婪地咕咚一口咽下喉咙。“我说,你该把火点上……”他重复了一遍,随后将脑袋朝右边一歪,再不能发出一丝的声音。从墙根底下散发出的霉味,簇拥着从后墙上爬下来的蟑螂大军的先头部队,很快,主力部队也随后开来,迅速布满了油渍斑驳的地板。酒馆老板打了一个不以为然的手势作为回应,他带着狡黠的、同谋式的微笑望着哈里奇潮湿的眼睛,但当他听到庄稼汉的警告语后(“别跟我比画,你这个蠢货!”),吓得缩回到椅子里。在马口铁皮柜台后的墙壁上,贴了一张花里胡哨、溅有石灰斑点的招贴画,海报的一角已经耷拉下来;在对面墙上,在灯光没有照到的地方,在一张褪了色的可口可乐广告旁边,伸出来一排铁钩子,上面挂着落满灰尘的礼帽和披风,乍看上去,就像几个吊死鬼。凯雷凯什朝酒馆老板走过去,手里攥着一只空酒瓶;地板在他的脚下咯吱作响,他的身子有一点向前倾斜;他魁梧的躯体仿佛充满了整个酒馆,就像一头从牛栏里冲出来的公牛,刹那间使外面的空间也显得狭小了。哈里奇看到,酒馆老板在库房的门后消失了,并且听到他迅速、惊恐地插上了插销,显然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哈里奇稍稍定下了心神,又觉得酒馆老板并没有必要躲到堆摞成小山、多年未动的化肥麻袋、园艺工具和猪饲料垛之间,躲在这难闻的气味里,后背紧靠着冰冷的铁门。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某种开心的愉悦或一丝得意,因为他正在喝的这些色泽迷人的美酒的“前主人”此刻被一个喜怒无常、气力无穷的庄稼汉吓得胆战心惊地躲在紧锁的门后,希望听到一个解除危险的响动。“再来一瓶!”凯雷凯什恶声恶气地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钞,由于他的动作幅度过大,有一张钞票经过在空中一段悠然自在的飘浮之后落到了地上,恰好落到哈里奇笨重的靴子旁。哈里奇是个聪明人,他很了解事件发展——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分几秒——的逻辑法则,其中包括对方大概会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哈里奇立即站起来,等了片刻——说不定这个庄稼汉会弯腰捡钱;过了一会儿,他清了一下嗓子,走了过去,掏出自己的最后几枚硬币,松开了拳头。硬币叮当作响地散落一地,之后——等到最后一枚硬币也终于安静地躺在了地上——他俯身跪在地板上捡拾硬币。“把我那张一百福林的票子也捡起来!”凯雷凯什用响雷似的嗓音冲他吼道。哈里奇很识时务(“……我看透了你!”),以仆人式的忠诚,默默而顺从地,同时心中充满仇恨地将钞票捡起并递给他。“只是把面值搞错了!……”他战战兢兢地嘟囔说,“只是把面值……! ”这时候,听到庄稼汉恶狠狠的问话(“还在磨蹭什么!? ”),哈里奇迅速站起身来,掸了掸膝盖上粘的土,将胳膊肘支在柜台上,跟凯雷凯什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离,似乎他并不能确定,这家伙刚才的那句话到底是在催酒馆老板,还是在催他。凯雷凯什看上去有些迟疑不决(假如真会有什么事情让他迟疑不决的话),寂静里,哈里奇终于用他微弱得几乎不可能被人听见的声音(“嘿,怎么总让我们等着?”)重复了一遍,感觉他的所有话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哈里奇不得不跟这个彪悍、魁伟的巨人站在一起,谨言慎行地站在这个似乎与他有着某种含混不清的同谋关系的凯雷凯什身旁,不仅出于他敏感易伤的自尊心,更是出于骨子里对懦夫表现的抵触,他唯一的选择是:胆战心惊地与之共谋。凯雷凯什慢慢转过身来,就在这一刻,隐伏在哈里奇内心的义务性忠诚已被一种特别的兴奋替代了,因为他可以骄傲地断定:自己乱开的一枪居然射中了靶心。所发生的一切都出乎意料,他更未对自己的声音——对自己这样发出的声音——做好准备,因此,为了消除庄稼汉在某种程度上感到的意外,他迅速——作为即刻的、无条件的撤退——补充道:“当然,这个跟我毫无关系……”凯雷凯什逐渐失去了耐心。他低下头,意识到吧台上摆着的是一排等待清洗的脏酒杯;他刚要愤怒地抡起拳头,酒馆老板恰好从库房里走出来,愣在了门槛前。他揉了揉眼睛,用一侧的肩膀倚着门框,在自家酒馆库房里躲藏的这短短几分钟,足以让他凭借生活的经验消除掉刚才突然袭来的、细想起来荒唐可笑的惊恐(“他要打我!这个野蛮的畜生要过来打我!”)。的确,他没有判断失误,随后并未发生任何严重的事情,如果说发生了什么,也只是“像一块石头掉进一个无底洞里”。“再来一瓶!”凯雷凯什喝道,并把钱拍在了柜台上。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酒馆老板仍在远处谨慎地观察,于是补充了一句:“不用害怕,你这个蠢货!我不会打你的。只是你别再跟我打那种手势。”当他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回到“台球桌”旁边,好像生怕有谁会突然将椅子从他身下抽走似的,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这时酒馆老板已经换了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颏;某种不很确定但实实在在的渴望的白翳罩在他那双乳清色的狐狸眼睛上,时刻待命的奴性热情从他那张石灰一样惨白的脸上发散出来,这使得他的皮肤变得柔软,使他的掌心变得潮湿;他那优雅、修长、光润、多年来为打造那只同样完美的手掌而劳作的手指,略微塌陷的肩膀,挺起的肚腩……他身体的所有肌肉都静止不动,只有他的脚趾在牛津鞋里抓挠。一直纹丝不动悬在棚顶的吊灯现在开始晃动起来,狭小的光晕将天花板和墙壁的上缘留在昏暗里,只颓然无力地照着坐在下面的三个人,照着摊满了干点心、面条、白酒杯和葡萄酒杯的柜台,还有桌子、椅子和昏迷不醒的虻虫,小酒馆就像一艘摇曳的船在傍晚朦胧的薄暮中启航。凯雷凯什打开酒瓶盖,用另一只手抓过酒杯,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几分钟,一手攥着葡萄酒,一手攥着玻璃杯,好像一个人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只是坐在他一直生活的黑暗里,现在万籁俱寂,听不见任何话语和任何响动,就这样,他觉得自己像聋了瞎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失重,他周围的一切,也包括他的身体、屁股、手臂和叉开的大腿,仿佛他所有的触觉、味觉和嗅觉都同时丧失,或许现在,在他深层的自我意识里一切都已然不复存在,只有体内血液的涌流,只有器官平静的运转,因为惊恐的神秘核心撤退到这地狱般的黑暗之中,撤退到禁止想象力存在的地带,之后,人们要从那里一次又一次地突围出来。哈里奇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势,他坐在那里兴奋地挪动着身体,因为他感觉到,凯雷凯什正在观察他。假若把他这种出人意料的静止不动解释为一种邀请的缓慢表达形式,未免过于专断;相反,他从那双转向自己的死鱼眼里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但是哈里奇无论怎样绞尽脑汁在记忆里搜寻,都找不出此时此刻自己应该为之负责的任何过错,更不要说在他像“受难者”一样沉溺于自我认知的自由深潭中的那些严肃时刻,他承认自己轻浮、易逝的五十二个春秋在伟大命运、壮丽人生的殊死拼搏中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不为人知,就像在失火的车厢内的一炷香缕。当然,这种短暂即逝、不留痕迹的愧疚感(是否真的有愧疚感?想来,“愧疚之火燃尽,就像一根熄灭的火柴”,留下的灰烬很容易在良心中辨别)还没等渗透到心灵深处,就已经被吸收到舌膛、喉咙、食道和肠胃自命不凡的歇斯底里之中,消失在这最初与最后的需求里,因为他事先早已做好了准备,远远早于他的希望,希望施密特夫妇赶紧到来,并跟他结算“该归他的那一部分”。寒冷使情况变得更糟,他只需朝叠摞在酒馆老板那张皮匠板凳旁的葡萄酒架子瞥上一眼,就会将他的想象力卷入危险的旋涡,将他彻底地吞噬掉,尤其是现在,当他听到葡萄酒终于从那个庄稼汉的酒瓶里咕咚咕咚地流出来,他忍不住要朝那边看:有某种更加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视线吸引到那边,去看酒杯里瞬间即逝的珍珠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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