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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首页 >> 教师文学 > 教师作家 > 教育使我们富有,文学使我们高贵  文学滋养心灵,教育培养智慧
游走于教学与创作之间——全国“十佳”教师作家代士晓 2013-04-23 13:45:16  发布者:phpcms  来源:本站
 
【作者简介】
    代士晓,笔名晓黛。女,70后。汉族。中国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山东省教学能手。首届全国教师文学表彰奖“十佳教师作家”获得者。做人温顺善良。喜探究儿童及女人心理,长于儿童及女性文学,对爱情婚姻、家庭伦理有独特见解。文字温润洁净,故事别出心裁,悬念设置精妙。散文《家有儒父》获全国“石油杯散文大赛”一等奖,中篇小说《妖女桃桃》长篇小说《贵族街的孩子》《幻影》分别获日照市文艺奖、日照市精品工程奖。《贵族街的孩子》获首届全国教师文学奖一等奖。在全国各大期刊发表过中短小说、散文《七楼离地面有多高》《丧礼》《妖女桃桃》《敬畏老树》《六一》《花痴》等几十篇。有《贵族街的孩子》《幻影》《山丫头·绿孩子》《走来走去》等书问世,编写过《中国初中生诗歌阅读指导》《中考错题本》《中学生经典阅读》等书,另有四部女性小说《出轨俱乐部》《婚姻保卫战》《旧爱新欢》《婚之若木》出版。  
 
【自白】

游走于教学与创作之间
山东省日照市实验中学    代士晓
 

 

   说起写作,还得从我的老本行说起。我是一名中学教师,在教育第一线工作已经二十年了,应该说,对孩子们的生活、学习、情感、心理等方面,有了一定的了解和积淀。回顾这么多年的教育生涯,我觉得学校其实就是一个大社会的小缩影,在这个相对封闭纯净的空间里,社会大舞台的众生相都能在这里一一体现。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校园里流行着这样一首灰色童谣:“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帅哥没人陪,四年级的女生真漂亮,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那首童谣让我惆怅了很长时间。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朦朦胧胧地产生了为孩子们写点东西的念头。这就是我的第一本儿童小说《贵族街的孩子》成书的最初因由。小说写完后,在赵德发、尹世霖、孙云晓、张之路、毕淑敏等诸位老师的帮助下很快出版发行,并先后获得了日照市精品工程奖和日照文艺奖。今年又获得了首届教师文学奖一等奖。后来,我又陆续在刊物上发表了《妖女桃桃》《贵族子弟》《别看我的日记》《开花的心情》等一些儿童小说。零二年夏天,明天出版社的孟凡明老师说他们准备做一套儿童文学“口袋书”,问我能不能写一个。那时候我的女儿刚一岁多,加上我又担任班主任工作,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是非常繁杂,于是跟明天出版社的第一次合作就被我放弃了。等到女儿稍微大了一些,班级工作也相对顺手了的时候,我又应邀参与编写一些教学辅助材料,生活忙碌而疲惫,对于小说创作的热情就慢慢淡了。后来,女儿逐渐长大了,生活的积淀相对丰富了一些,那种想写点什么的冲动又蠢蠢欲动。于是又开始尝试着写了一些中短篇小说,并陆续在《北方文学》《长城》《山东文学》《芒种》等刊物发表出来。零五年冬天,我接到孟凡明老师的电话,说明天出版的“小犀牛丛书”要出第三辑了,要我写一本。当时,我正构思着一个青春幻想小说《魔笔》,已经写了两万多字。我把这部分文字发给孟老师,第二天,孟老师就打电话告诉我,说这个小说挺有意思的。大约过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吧,孟老师又打电话通知我,说已经终审通过,要我着手进行写作。这就是“小犀牛校园青春小说系列”第三辑中的《幻影》一书,也是我的第二个长篇儿童小说。
    从事教育工作这么多年来,我认识到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的成长过程,是需要丰富的精神营养来支撑的。工作经验告诉我,这些精神财富包括爱的情感、高雅的格调和善于感受美好事物的心灵以及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向往,对生命的挚爱,对人生意义的不倦探寻,对坦荡磊落的人格力量的追求、对人类普遍真理的不懈探索……有了这些精神财富的支撑,一个人才能健康快乐地成长,才能做一个人,做一个好人。但是,残酷的现实生活,岁月的荡涤,世事的繁杂,已经使许多原本自然的东西变得真假莫辨了。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得到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失去,失去很多少年时曾经拥有过的东西,比如明快的心境,清澈的目光,单纯的感情,轻易就可获得的快乐等等。因此,我的小说中,始终充满着一种困惑和茫然。这其中有《圣翅》中主人公对“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到哪里去?”的追问;有《贵族街的孩子》中物质和精神不能平横发展导致的焦虑;有《幻影》中因为家庭解体带来的巨大阴影和伤害……有人说,文学是人类生活痛苦的反映。这话对我来说近似于真理。我痛苦地发现,如今的孩子,已经生活在一片迷茫的沙漠之中,毒品、艾滋病、电子游戏、家庭解体等等外在因素,像一个个穷凶极恶的杀手,时刻隐藏在孩子们的生活中,在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的同时,孩子们的精神生活却日益苍白。我曾经遇到过因为家庭解体而堕落的学生;也曾遇到过迷上电子游戏而放弃学业长期流浪在外的少年;在北京采访时,我还遇到过因为吸毒、参加流氓团伙等原因被多所学校开除的少年。当我面对那一双双茫然的眼睛,我的内心总是针扎一般难受。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交流,我明白了这些孩子误入歧途的一个根本原因,那就是家长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忽视了对孩子的正确引领,忽视了对他们的爱。这不能不让我想到,在曾经有过的某些价值观念和道德是非尺度被彻底颠覆的今天,即使是成年人,又何尝不感到茫然失措呢?更何况是孩子!
    那么,作为一名在教育第一线上工作了多年的老教师,作为一个儿童文学写作者,我想我有责任对这些身陷困境的孩子进行力所能及的引领,而不是迎合或讨好——走笔至此,我想起在济南开中国儿童原创图画书会议时几位前辈所说的话:当下有好多儿童文学书籍带给孩子们的是“有毒的阅读”。所以,我写儿童文学作品总是慎之又慎,竭尽全力以正确的人生观和
价值观引领孩子。当然,这种引领必得有着使孩子们乐于接受的因素,只有吸引孩子去读书,才能够对他们的心灵产生影响,否则的话,一切免谈。有了正确的引领,踏上一条自我救赎的道路,希望才能出现在前方。所以,我在小说中经常提到的一个问题就是:一切只有靠自己!是的,一切只有靠自己。要想获得真正的生命,须得挣脱开花季年华里不该有的忧郁和彷徨,让莲花挣脱开淤泥的羁绊和束缚,在自性中纯洁地绽放。只有让孩子们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才能够在困境中找到自我拯救的办法,寻找到生命存在的真正意义。
    我是一个教育工作者,也是一个儿童文学爱好者、写作者。我的幸福和欢乐来自于孩子,理所当然的,我也要将幸福和欢乐奉献给他们。因而,工作中我竭力用我所掌握的知识去引导孩子们,让他们爱上阅读,爱上写作。这些年来,我所辅导的学生作文,在省级以上大赛中屡有斩获,市级以上作文比赛更是收获多多,我们学校每年都举行“现代少年”现场作文大赛,去年评出六个特等奖,我教的孩子中占了四名,今年评出了十一个特等奖,我的孩子中占了六名。而且,我所任教的两个班的语文成绩,多年来一直名列前茅。我想,这跟孩子们的努力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与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个业余作者,也有着必然的联系。另外,我还牵头在学校里成立了“新月”文学社,希望能通过这个平台,发现更多的人才,培养更多的人才。
    好多同事问我,为什么我的学生作文水平会如此高?我只有两个字奉献给他们:读书。是的,读书多了,知识的深度和广度不断扩展,就能形成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是可以融会贯通于生活和工作各方面中的,因而,你可以随时随地激发孩子们爱语文、学语文,并在阅读与写作方面给他们以有用的指导。而且,教育这个职业,需要教师具备博大高远的精神,充实圣洁的灵魂,虔诚温馨的情怀,还有追求完美人生的信念。要想具备这一切,不读书是做不到的。读书对教师来说是一种积累,一种分享,但更重要的则是一种应用。一个教师走上课堂,只会照本宣科,一开口就捉襟见肘,大多是因为读书太少的缘故。也有个不少教师问我:怎样才能让学生喜欢听你的课呢?我还是那两个字:读书。是的,书读的多了,知识就由点变成线,由线变成面,同样一个知识点,若是系统地阐述出来,学生们就会兴趣盎然,反之,若仅仅局限于那个知识点,反复强调,反复论述,只能让学生味同嚼蜡反感之致。书读的多了,自然就会融会贯通,灵活调度,语言自然会五彩缤纷信手拈来,课堂也就生动起来,孩子们自然也就活跃起来了。
    阅读和写作使我的人生越来越丰满,游走于教学与创作之间,我觉得,做一名创作型的教师,并不是幻想,而是一种理想的境界。作为一名教师,尤其是一名语文教师,爱上读书、爱上创作,就等于掌握了教好语文这门功课的金钥匙,会让你感觉到做一名语文教师是何其幸福!也许会有人说:创作需要时间,教学也需要时间,两者之间的冲突不好处理。其实,书读的多了,思考的深入了,给孩子们上课几乎不用看教案,也无需字斟句酌的写教案,工作起来倍感轻松。创作不是教学的羁绊,而是促进了教育质量的提高。2003年我参加市里的优质课评选,获得了一等奖,2011年我参加山东省教学能手评选,我的课堂获得了所有评委的认可,荣获作文组第一名,今年四月,山东省教研室点名要我讲省里的公开课,效果也是非常理想,赢得了点评老师们的一致赞扬。2010年和2011年,《中国教师》杂志就教育话题两次对我进行了专访,日照市的各大报纸和电视台也对我的事情做了专访。搜狐原创还专门做了一期在线访谈节目,让我与广大读者面对面交流。这些年来,我还被评为日照名师、学科带头人、骨干教师,多次被评为优秀班主任。这一切,其实都得益于读书与创作,是读书与创作让我逐渐进入一名创作型教师的理想之境。
    回顾这些年的教学工作和断断续续的儿童文学写作过程,我总是心存感激,除了上边提到的那些老师的帮助之外,我觉得对我帮助最大的,还是我那些可爱的学生们。以前我带的是实验班,学生们吃住在学校,晚上要上晚自习,我这个班主任也就理所当然地要跟着孩子们一起上晚自习。孩子们写作业累了的时候,我就把夜里写出来的文字读给他们听,并不断向他们征求意见,可以说,我的每一篇儿童小说,都是我和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共同完成的,有我的汗水,也凝聚了孩子们的泪水和欢笑。换言之,我的小说基本都来源于生活的积累。写作的人都知道,如果离开了生活的滋养,文章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任何文章都是作者对现实生活的归纳提炼和联想引发,当然这里所说的现实,包括中国乃至世界历史的现实,不能仅仅局限于我们从事的那份工作。因而,从零八年开始,我又尝试着写了几个家庭伦理小说《出轨俱乐部》《婚姻保卫战》《旧爱新欢》《婚之若木》。这四部长篇小说目前都已经出版。
    断断续续的搞了这么多年业余创作,加入了中国作协,兼任了日照市青年作协副主席,发表的文字也有三百多万了,字数不少,满意的却不多。所幸我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文学创作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爱好,就如同有人喜欢打牌,有人喜欢踢球,我则喜欢业余时间涂涂写写,没什么压力,工作疲劳了就停一段时间,有话要说了就写出来。今年,山东省文联申报重点创作项目,我报了个儿童小说《我不是坏豆子》,计划写14万字,目前正在创作中。
       在我的人生中,创作与教学是坚强有力的双腿,正是有了它们的支撑,我才能够走得更稳健、更深远。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会用更饱满的热情,更宽广的胸怀,去爱教学、爱创作!
 
【佳作选】

 

遥远的荒草坡(短小说)

                                               山东省日照市实验中学    代士晓
 
    在母腹中憋闷了整整七个月之后,我终于忍受不了那种黑暗和憋气的折磨,提前两个月降生到这有着太阳和光明的世界上。据母亲说,刚出生的我只有四斤重,是个典型的未成熟儿。
你刘姥姥的大草鞋都可以给你当摇篮了。
    后来,每当我们说起此事,母亲总是这样说,边说还边拍着巴掌大笑。
    我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世界上居然有过盛得下一个婴儿的大草鞋——虽然那婴儿只有四斤重,可也是有胳膊有腿四肢皆全的,并非一块光光滑滑的肥猪肉。那么,那刘姥姥的大草鞋究竟有多大呢?是个什么样子?在我的记忆里,竟然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是,对于刘姥姥其人,我的印象却是深刻的。后来每当读起诗人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刘姥姥和她的荒草坡。
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走进了刘姥姥的世界、走进了荒草坡的。
    据母亲说,我小的时候是一个奇怪的孩子,这不仅表现在我枯黄的头发、细瘦的胳膊、以及总也不见长的个子上,而且,我生性沉默孤僻,整日不跟人说一句话,甚至在顽皮捣蛋的年龄却像个大人一样安静,对于其他孩子的叽叽喳喳讨厌的要命。
    我不会哭,也不会笑。刚开始的时候,家里人还以为我是个哑巴。后来,他们又非常不幸地发现我是个先天性痴呆——我居然不会生气!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走出家门,沿着这举城唯一的一条小河信步走了下去。
一路上,我看见绿色的河水中飘荡着不可计数的塑料袋子和死猫烂狗,还有成堆的苍蝇和臭虫。
    我慢慢地走着,不时用袖子来回扇着那种足以熏死人的怪味。
    我想看一看这条河的源头,我想知道这些肮脏的东西是不是从河的源头流下来的,如果是,我想把河的源头堵住,不要让它继续往外流脏东西。
我走到纸厂的红色围墙外时,看见从一处墙洞里正呼呼地往河里流着暗红色的水,上面泛着白色的泡沫。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河的源头了。于是,我寻找到一块尖利的石头,开始了我的工作。
    我认真地堵着那个墙洞,几乎耗费掉了所有的力气。但是,我的工作进度太小太小,根本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好不容易挖下来的土块一扔到水里,立即就被冲得无影无踪。我看着继续肆无忌惮地流淌的脏水,悲伤地叹了口气。我脱下母亲刚刚给我缝好的小褂子,将土裹在里面,正准备塞进墙洞的时候,从另一边走来了一群比我稍大些的孩子。
    “喂,小孩,你在干什么?”其中的一个小孩冲着我叫道。
    我抬头看了看他们,没有说话。
    “你干吗要堵住我们厂的下水道?你想淹了我们吗?”另一个孩子气愤地叫道。
    我漠漠地注视着他们,仍然没有说话。
    “嘁,是个哑巴。别再跟他多费口舌了!”一个孩子说着,冲过来就夺我手中的衣服。
    我双手紧紧地护着裹满了土块的小褂子,不让他夺去,并且企图尽快地将它扔到那可恶的墙洞里去。
    “上呀,这个小哑巴要堵咱们的下水道,他在搞破坏,一定是个坏东西!咱们不能放过他,对不对?”他们喊叫着,一拥而上。
    拉扯中,我的小褂子被撕碎了,土块撒了一地。我的鼻子上挨了重重的几拳头,暗红色的血(后来我发现那些血跟墙洞里流出来的脏水几乎是同一种颜色,这个发现让我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那些脏水已经侵入到我的血液里了。)就哗哗地流了下来,糊了我一脸。
我似乎是麻木了,没有去擦,只是悲哀地看着那撒了一地的土块,那是我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挖下来的呀,就这样被他们……
    他们把我的衣服撕成碎片,又将我挖下来的土块踢得尘土飞扬,一边踢还一边喊:叫你小子(其实,他们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搞破坏!叫你小子搞破坏!
    我遍体伤痕地回到家中。母亲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她扔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抱起我,心疼地流着眼泪,连珠炮似的问我这是为什么。对于她的问话,我一句都不想回答。我的心中一直都在想:那些孩子,他们难道不喜欢碧绿、清澈的河水吗?他们为什么要怂恿血一样的脏水流到小河里去?那些水多么可怕呀,就像血一样!
    母亲最后气极败坏地嚷道:“白痴!傻子!我怎么养了个白痴呀?!”
    那之后,我就患了一种奇怪的病:吃什么吐什么。
    我的肠胃好象对任何食物都排斥,都容忍不下,就像一个气量狭小的女人一样,无论是肉食还是蔬菜,吃一点吐一点。不几天,我就瘦得只剩下皮和骨头。
     “这孩子怕是没救了。”父亲看着瘦如枯柴的我,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母亲坐在我的病床前抽抽噎噎地哭泣着。
    在我生病的第十五天上,刘姥姥来了。她是到城里来走亲戚的,在得知了我的病情之后,她从带来的口袋里拿出自己种的土豆和茄子,亲自下厨房炒熟了,端到了我的床前。
    “不行的,姥姥,他吃什么都吐。”母亲忧愁地看着热心肠的刘姥姥说。
    刘姥姥还是以一个农村老人的固执,坚持将菜夹到了我的嘴边。
    昏迷中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随之而来的是胃壁一阵又一阵的抽搐。我睁开了眼睛,迫不急待地张开了嘴巴。
    围在床边的人们惊奇地发现,我不但不再呕吐,而且一边香甜地大口吞咽一边冲着刘姥姥艰难地笑了。
    “烁儿会笑!烁儿不是白痴!烁儿会笑呀!”母亲欣喜若狂,抱住刘姥姥号啕大哭。
    在一家人的唏嘘声中,我一边大口地吃着来自荒草坡的新鲜蔬菜,一边泪流满面。
    我吃完了刘姥姥带来的蔬菜和干果之后,胃口又像一个心胸狭窄的女人一样,容不下任何一种食品了。母亲愁容满面地同父亲商量了整整一个夜晚,第二天,她悲悲切切地牵着我的手,把我和刘姥姥送上了开往荒草坡的火车。
从此,我就与荒草坡这个在县级地图上只用一个小点标记的小村子结下了不解之缘。                                                                       
   起起伏伏的山梁就像一道天然的篱笆墙,围出一块小小的凹地,这,便是荒草坡了。
   在这里,我整个的少年时光,就像明镜清澈的荒草溪一样缓缓地流淌着。我的双脚在那些年里踏遍了荒草坡的每一道山梁,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的小脚印。我与我的伙伴们在茵茵的草地上牧牛放猪。有时候,我们还同一群群的白鹅在荒草溪干净的水中比赛游泳。我们的笑声使天上的白云都为之驻足,树上的绿叶为之吟唱。
    我忘记了城市的喧哗和浮躁,忘记了城市的狡猾和奸诈,忘记了那闪烁着鬼眼的霓虹灯,忘记了拥挤的人群和车流,忘记了为了几角几分一斤的青菜无休无止地絮叨和聒噪,我甚至忘记了那条肮脏的流着垃圾的小河和那一群揍我的纸厂孩子。
    我跟在刘姥姥的身后去雨后的山林里采摘小伞一样又嫩又鲜的蘑菇,我们把灰灰菜、苴荬菜、蓬炸菜、芑芑菜、猫耳朵菜、马苋菜、猪牙草采回家中,用开水烫了,拿自家淋的香油浇了,凉拌了吃。我们把软枣和熟透了的柿子压成饼,晒干,留做冬天的甜点。我们还把地瓜煮熟了,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用甘草串了,吊在屋檐下晒干,留着过节的时候祭祀祖先和神灵。
    刘姥姥 带我去地里干活的时候,总是指着山梁上一棵棵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大椿树,教我唱一首顶顶好听的童谣:

椿树王,椿树王,
你长粗来我长长。
你长粗来打嫁妆,
我长长来穿衣裳。

 

    不久,刘姥姥就从山上挖来几棵拇指粗的小椿树。她在屋后的园子里挖好了树坑,一棵一棵小心翼翼地栽下去。看着她忙忙碌碌的高大而结实的背影,我的心中就充满了欣喜。
    我天天都在渴望着快快长高。刘姥姥说,等我长高了,就用这几棵椿树给我做嫁妆。
    刘姥姥点着我的鼻子说:小烁烁唻,你可记清楚了,从今以后,你,小妞妞,小猫头三个人每年都得到山上栽下一棵椿树。等到你们栽下了十八棵椿树,那时候,姥姥才允许你们砍倒这三棵小椿树,姥姥的心事才了了呢。
     此后的每一年春天,我和妞妞,猫头(刘姥姥的孙女和孙子)三个人总是很虔诚地到山上去栽下一棵棵小椿树。
    若干年后,再一次回到荒草坡,我悲哀地发现,那个被我和小伙伴们栽满了椿树的小土山又恢复了旧貌:茂密的树林早已被人们砍伐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直冲云宵、日夜喷吐黑烟的大烟囱。
     面对已经与城市同样喧嚣的荒草坡,我痛哭流涕,悲伤的一如六岁时堵不住纸厂的排水沟时的样子……
    我在荒草坡明静的空气和淳朴透明的民风里无忧无虑地生长着。妞妞和小猫头成了我最好的伙伴。我拿母亲买来的玩具shouqiang跟小猫头换取他用泥巴捏的坦克,用上满发条就满地跑的小汽车换取妞妞的一窝刚长出绒毛的小兔子。我每天都要去荒草溪里看戏水的小鱼儿。
有一次,在荒草溪游泳的时候,我意外地摸到了一只淡绿色的鸭蛋。我兴奋地大叫大嚷着跑回家去,手里举着那只透明的鸭蛋。
    孩子们追在我的屁股后头尖声叫着。据老人们传说,下河摸到了鸭蛋,长大了就会有大出息。
    刘姥姥慈爱地拍着我的小屁股,得意洋洋地向羡慕的邻居们说:我们小烁烁将来一定有大出息的,你们看,刚来了不到半年,就长高了一大截子,也结实了不少。嘿,小烁烁天生就该生在荒草坡,咱们荒草坡要出大人物喽。
    清明节的早晨,天还黑沉沉的一片,刘姥姥就叫醒了熟睡的我们,把睡眼惺忪的我们赶出家门,让我们“采青”去。
    所谓“采青”,就是在清明节的早晨,太阳露红之前,到野外寻到七个“老鸹眼”(即中药半夏)花骨朵,然后放到灶屋的房梁上,让烟火熏烤七七四十九天,于夏天的大雨里和酒吃了,能治痨病。
    我和妞妞很快就爬下床来,小猫头却懒洋洋地翻个身,就又睡过去了。
    每当这时,妞妞就跑到院子里,在柴禾垛上抽一根干枯了的狗尾巴草,含在嘴里用唾沫浸湿了,憋住唇边的笑,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将狗尾巴草轻轻塞进小猫头的鼻孔里一挠,小猫头猛地打了个喷嚏,懵懵懂懂地坐了起来。
   看着小猫头那幅好笑的样子,我和妞妞就欢笑着飞跑到院子里,捂住笑痛了的肚子在地上直打滚儿。
   要找“老鸹眼”了。我们就猫着腰,分散在田野里,借着微弱的晨光,仔细地寻找着。谁先找到一朵,就会情不自禁地大声欢叫,蹦着高儿笑闹。
    田野里到处都是在黎明时分被大人赶出家门的小孩子,到处是欢声笑语。
    据说,在清明节这天早起,会使懒散的孩子变得勤劳。
    我们踏着晶莹的露珠,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田野里寻找着传说中能驱除懒惰和疾病的良药,小小的身影使大片大片的山地和树林有了灵气和生机。
鸟儿们被我们的欢叫惊醒了,在半空里,树梢上,小河边,低低地翻飞,清脆的叫声净化了山间的每一寸空气。
   当地平线上露出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时,孩子们聚集在山峁上互相交换着手中的老鸹眼花,兴奋地欢呼雀跃着。然后,我们捧着这些花骨朵,捧着满怀的喜悦,走回家中。
这时候,大人们早已经在每一处门楣上遍插了柳条和柏枝,而且已经将煮熟的鸡蛋盛在凉水盆里了。
    我们将自己找到的、还沾着泥土和露珠的花骨朵得意洋洋地向大人们展示完毕,然后,各自提上盛了鸡蛋和糯米干饭的小篓子,去送给在山上看青的五爷爷和五奶奶。
    五爷爷和五奶奶的儿子在战争年代里牺牲了,多年以来,他们的生活就由荒草坡六百多口人共同来承担。
   赡养老人是荒草坡祖传的美德。在这里听不到老人们悲伤的叹气声。
   五爷爷是个讲故事的好手。
   夏天的晚上,我们搬了麦秸编制的铺席子聚集到五爷爷的茶棚下,仰躺在凉爽的穿山风中,星光和月辉从葫芦叶子的缝隙里漏下来,将每个孩子的光肚皮呈现在五爷爷的眼前,五爷爷便搓起拇指和食指,挨个在溜儿圆的小肚皮上“打烧饼”。听着“噗”地一声,就说:嘁,这个烧饼没打好。听见“啪”地一声,就说:哎,你个小馋猫儿,烧饼吃成个大西瓜,当心撑得拉裤子!
五爷爷没有儿女,但我们觉得,荒草坡的人们都是他的儿女,不管谁家做了好吃的,总忘不了用瓦罐或背篓给他送去一份。
   五爷爷活得挺乐观,他是烈属,一村子人都为他骄傲和光荣。甚至在教育后代的时候,五爷爷和他的儿子就成了孩子们的启蒙课本。
    十几年后,当我再回到荒草坡的时候,这种风气早已荡然无存。
    有一回,我听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媳妇教育她的孩子说:你看人家沙金(小猫头),二十浪荡岁就当了经理,家里的钱淌出南门外,你馋不馋?
   孩子天真地答道:馋。
   小媳妇又指着架子山上那座孤零零的茅草屋说:你看那个看山的老头儿,他儿子打仗的时候死在前线上,扔下当爹妈的活受罪,你怕不怕?
   孩子又天真地答道:怕。
    小媳妇就吐口唾沫,厉声叫道:那你就好好念书,长大了上大学,上完大学回来当经理,当老板,也像沙金一样挣大钱!
   进入二十一世纪,金钱和美食已不再稀罕。可是,那曾经飞满荒草坡的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呢?那曾经自由翱翔在碧空如洗的蓝天上的鸟儿们呢?那在明静的河水中游戏的鱼儿们呢?那满山苍翠的松柏呢?那醇厚的使人心醉的民风呢?
       我想起刘姥姥曾经唱给我听的一支歌谣儿,那是一首叫做《大刮风》的小调儿:

打洋鼓,吹洋号,
噼哩啪啦放鞭炮。
宣传车,呜呜叫,
机械厂送捷报。
前日造出拖拉机,
昨日造出龙门炮。
今日又造上天梯,
俺就不听那一套。
那天俺去修推车,
连个螺丝不会造!

    我不清楚那些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工厂企业公司到底都是干什么的,但,他们的目的却显而易见。
沙金就是这样一个典型。
    小时候愚蠢得让人不忍目睹的小猫头,在刚开放那阵儿却变得出奇聪明。他上山砍了一些大树做檩棒,盖了几间养鸡房,不久就发了大财。
当他的奶奶告诫他,这样会毁了整座青山的时候,他理直气壮地说:你怕我毁了青山,你就不怕贫穷把我毁了吗?
    我真后悔沙金下广州打工的时候,没有能够阻止他,他的变化就是从广州回来后开始的。
与沙金相比,沙丽(妞妞)的变化就更让人无法接受。正值青春妙龄的沙丽厌倦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跟着一个南蛮子下了海南。两年以后,她回到荒草坡开了个饭店,当起了女老板。
   这一切的变化令我手足无措。
   回荒草坡的第一个晚上,沙金就客客气气地把我请到沙丽的“黑牡丹”饭店,弄了满满一桌子。山上飞的,海里游的,丰盛得就像美国总统来考察一样。就是这样,沙金还是显出一脸的抱歉说,这两年山上的树都砍得差不多了,野物也少了,不然的话,可以弄只肥嫩的狍子吃一吃。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我想,该是回去叙旧情的时候了。这些年来,我想他们想疯了呢。
    可是,沙金却极客气地领我去了饭店豪华的客房。而且,沙金还一边剔着牙缝里的蛇肉,一边关照沙丽说,一切费用都记在他的帐上。
   看着沙金那离去的、财大气粗的、浑身肌肉膨胀的像个变形金刚的背影,我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个藏在心底里的梦想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我的情绪沮丧到了极点。我是怀着多么兴奋的心情回家的呀,我是怀着多么激动的情绪回家的呀,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令我魂牵梦系的荒草坡居然已经离我那么遥远……
 
   我是多么怀念麦秸编织的铺席子呀!那凉森森的铺席子上织就了我们多少童年的梦想!
荒草坡的夏夜是多么宁静,宁静得让人产生一种空灵的幻觉。
   我们并排躺在柔软的夏季风里,心无旁骛地数着天上的星星。小猫头调皮地趴在席子上,翘着脚丫子,晃动着大脑袋说:出个谜语你们猜吧。
   “蓝棉单,晒黍子,拨拉拨拉够数的。”
    猜吧,谁猜着了我给她做一只漂亮的小木枪。
    我们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啊,终于,被我们猜了出来,于是,三个人就高兴地又叫又笑。
    在我们快乐的笑声里,刘姥姥点起艾草,驱赶着飞舞的蚊虫,手中的芭蕉扇呼嗒呼嗒地响着。在姥姥慈爱的呵护中,我们像着了雨的玉米苗苗,飞快地成长着。
    那时候,小猫头的理想是长大了当一个造炮弹的工程师,因为五爷爷说过,他的儿子就是被一发臭弹送了命的。
    妞妞呢?她常常摇摆着两只小羊角辫,稚气的小脸上布满了哲人一般的深思熟虑。有一次,我们又说起打仗,说起五爷爷的儿子,妞妞突然捂住脸嘤嘤地哭了。她一边抽抽嗒嗒地流着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为什么要打仗呢?打仗是要死好多人的。五爷爷多可怜呀,我看见他站在叔叔的坟前哭。要是不打仗的话,五爷爷就不会这样可怜了。我长大了一定发明一种机器,谁要是欺负人,想打仗,机器一照,就照出他的坏心眼子来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他抓起来,等到他不想欺负人了,再把他放出来!
   那时候,我们的理想多么美好呀,美好的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从前,荒草坡的人们是团结的、和睦的,人与人之间,户与户之间,不存在任何芥蒂。人们的思想是透明的,看得见摸得到,谁家有了困难,一袋烟的功夫,全村人就都知道了,都来了。
   荒草坡的人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凭着人的本性和良心。当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人逼着你伸手相助,大家都是自愿的。更不会有人索取代价或报酬。
    刘姥姥告诉我,人家丢了东西,你捡到了,就应该还给人家,东西原本就是人家的嘛。你不还给人家,那你就丢失了做人的根本,你就不配做人。
    我是多么怀念刘姥姥时代呀。那个时代的人和事都是自然的,没有半点矫柔造做。那时候,人的血是热的,人的心是肉做的。而今天,人的血液里泛滥着污浊的垃圾和肮脏的东西,人的心是用金子和钻石做的,冷硬的连金刚钻都钻不上一个眼儿。
    我怀念旧日的荒草坡,淳朴的民风一如沉年的老酒,闻一闻都要醉的。
    端午节临近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被准许去镇子上赶集。我们牵着大人的衣襟,小手心里捏着一角两角的零花钱,在卖糖葫芦的老爷爷面前久久不肯离去,涎水一口一口咽下去,却狠不下心来买一串解馋。因为那些有着花花绿绿封皮的小人书更具诱惑力。
   那时候,我们总是在头一天的晚上就计划着怎样花那攒了许久的两角钱。妞妞说要买一根新的红绒线纲子扎头,小猫头则准备买一把玻璃弹珠,而我,总想买几本小人书。结果,当看见小摊上卖的龙头拐杖时,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年迈的五奶奶。于是,我们毫不犹豫地把钱凑在了一起,合力给五奶奶买了一根拐杖。没有人夸奖我们,因为这是自然的。
    到端午节那天,刘姥姥总是在我们还酣睡的时候就悄悄给我们的手腕和脚脖上拴上“五丝”,而且不许我们私自解下来,要等到端午后第一场雨下来才可以解开,扔到水中去。据说这样,“五丝”就会变成蛇,而蛇在庄稼人的眼里,是被看做宅神的。
   刘姥姥到山上采来“枯夏草”和香艾。“枯夏草”煮鸡蛋,吃了防止小孩子夏季枯瘦;艾草除了插在门楣上(据说是纪念屈原先生的)之外,剩下的就用来缝制荷包和锄印。大人们用碎花布缝制成精致的小荷包和小锄印,挂在小孩子的脖子上,帐子里也要悬挂几个。每到此时,浓浓的艾香就会飘满整个荒草坡。
    刘姥姥还强制着我们用充满苦碱味儿的菠菜水洗眼睛,说是读书时不会近视、人老了不花眼的。
   然后就开始包粽子。在荒草坡,只要一家种了糯米,一村子的人都能吃上香甜的糯米粽子,里面还要包上红彤彤的大枣。枣是五爷爷后院树上结的,他在枣子将熟的时候,用竹竿打下来,晒干了,分给每一户乡邻。
    端午节过后,天就开始变热了。刘姥姥常常在满天星光的夏夜里嘱咐我们:明天好好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否则,毒日头会晒破了你们的脸皮子。而她的预言总是很准确。后来,我慢慢地发现,姥姥是根据星星的疏密程度来预言天气炎热与否的:星星密集的时候,第二天准保是个大热天;星星稀疏的时候,第二天就相对的凉快一些。
    这些来自于生活的经验让我深深地迷恋,由衷地敬佩。
    这些朴素的语言向我诏示着劳动的伟大和生活的神气,激起我对一种生活方式的深切向往。
    快到六月的时候,小脚的老奶奶们就提上竹篮挨门儿挨户儿的凑钱。她们将凑集起来的钱全部买了火纸,用来祭祀老天。在这个时候,诚实的庄稼人将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钱取出来,连同一片对天神的敬畏和虔诚放进老奶奶们的竹篮子。
   到六月六了,一村的人都绝早儿起来,聚集到村北的祭台下,等着庄严的仪式开始。
   终于,祭祀在人们热切的期盼中开始了。老奶奶们肃穆地登上祭台,将五谷杂粮做成的祭品摆放齐全,然后重复着年复一年的奠词。她们数说着老天对庄稼人的疼顾和厚爱,数说着风调雨顺对于庄稼人的重要性。尽管这一切老旧得有些陈腐,人们却百听不厌。他们清楚地知道,城里人是不会有这种心思的,尽管他们一样吃着老天赐予的粮食和蔬菜,但是对于年景的好坏他们毫不关心,即便是几年不下雨,他们也决不会想到地里干枯的庄稼,他们离大自然实在是太远了,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庄稼人对于大自然的感情。
   祭词念完的时候,一村子的人就都将敬畏的目光投向在半空中像黑蝴蝶也似纷飞的纸灰,然后,虔诚地长跪下去,叩头,再叩头。
   我相信这不是迷信,这是对大自然的钦敬和依赖。若干年后的那场大旱中,我偷偷地买来火纸在自己房间里祭祀老天。母亲发现后,竟把我的焦急和虔诚当成是某种疾病的前兆,迫不急待地要带我去医院检查。
    我不知道是我有病还是这座城市有病,我一出门,它便让弥漫的灰尘弄痛我的眼睛;让轰隆隆的鸣叫声刺痛我的耳朵;让垃圾长城散发出来的恶臭熏坏我的鼻子;就连吃的东西都发出一种金属的臭味,使我无法下咽。
   我看着被高楼分隔成条状的天空,无望地寻找着一尘不染的明月,我企图在深夜里倾听过山风的呼啸,我渴望躺在星光下的土地上倾听美丽的传说……但是,对于这些微不足道的要求,城市吝啬的像个一毛不拔的土财主。
    我渴念荒草坡。
    在大人们的意志中,我流着泪告别了刘姥姥,告别了荒草坡。可是,当我在忏悔中准备回家的时候,荒草坡却以那样不堪的容颜接待了我!
   看着昔日宁静的小村变成一个疲惫而丑陋的城镇;看着已经刁钻得比城里人有过之无不及的村民;看着已经变成污水河的荒草溪;看着因为砍伐过度而颓败光秃的山林……我认定这是荒草坡对背叛它的人们的严厉惩罚。
     刘姥姥严重衰老的身体,已经无法为我栽种纯净的粮食和蔬菜。她像一头被人合喂的老牛一样,被她的孙子小猫头沙金和孙女儿妞妞沙丽轮流饲养(她受到的那种待遇,只能说是“饲养”,我之所以用这个词,只是真实地陈述我所看见的,丝毫不带不敬重的色彩)着。她衰老的吼管已经无法吞咽早就不再纯净的粮食。
    我多么想像当年的刘姥姥对我一样,用干净的食物使饱经风霜的老人恢复活力!可是,面对这已经大同的世界,我该到哪里去寻找生长纯净的土地?
                                                 (入选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8年10月出版发行《特小说》一书)
 

 

汶川,汶川……(散文)
山东省日照市实验中学  代士晓
 

   5月12日下午1点,我乘上通往济南的客车,去参加中国原创图画书发展论坛及山东省儿童文学年会。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似乎一直处于低压状态,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在客车轻微的颠簸中,却不似往常一样,一上车就开始瞌睡。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忐忑感在起伏。我看看前排的小表弟(他去济南轻工业学院上学,一路同行),见他正仰靠在座位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片《投名状》,在心中告诉自己:也许是因为与他同行,怕出什么意外才心生不安吧?因为他的父亲,在去年腊月27日的下午,不幸出车祸身亡,而肇事者至尽逍遥法外。他此次回家,就是给父亲上百日坟的。临行的时候,他的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好好照顾他,还建议我们坐火车去济南,说火车安全。可是为了赶时间,我还是同他坐上了汽车。也许潜意识中,我是在害怕发生什么意外,所以,一路上,身体都是紧绷着,眼睛紧张地盯着司机前方的道路。
   汽车行驶到费县地界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辆辽宁的大货车,那辆满载着巨大绿色植物的大货车,很没理由地强行超车,我们所坐的客车几乎来不及刹车,就紧紧地与那辆车靠在了一起!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双手紧张地抱紧了表弟车座的后背。
司机拼命地按响了喇叭,同时紧急刹车。所有的人都在瞬间向前倾斜了身子,惊恐的张大了双眼。好在有惊无险,那辆辽宁的大货车慢慢向行车道让开,我们的车紧贴着它的左侧车身“挤”了过去。
   危险过去,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开始欣赏一路上稠密的浓绿。大片大片的庄稼,铺成一块块绿色地毯;大片大片的山林树木,沿着山势蜿蜒起伏着;一溜溜野蔷薇盘曲在果园的篱笆上,开满了红的白的鲜花……此时,是5月12号下午两点一刻,我怎么也想不到,在那个遥远的小县城,四川省汶川县,已经在酝酿着一场超过邢台震级的7.8级大地震!一场30年来没有过的巨大地震灾难,即将袭击我们的祖国!
   车过莱芜地界,明媚的阳光突然消失,代之而来的是一场狂风暴雨。司机赶紧打开刮雨器,放慢了车速。刮雨器那急速的滑动声,将我那刚刚放松了的神经又绷紧了。我挺直身子,紧盯着前方雨雾弥漫的道路。然而,我已经看不清路面,只看见身旁驶过的车辆,腾起一股股巨大的水雾。道路两边的树木,像听到了音乐的舞者,狂乱地扭动着身躯,将一片片刚刚生出的新叶摇落下来。
   车子艰难地又走了一程,不得不在一处服务区停了下来。望着窗外急骤的雨水,我仍然没有想到,此时此刻,那个叫汶川的小县城,已经被裹挟在一片狰狞的恐怖当中,那个叫做映秀的小镇,已经被强烈的地震几乎夷为平地!成千上万的同胞,已经被地震夺去了鲜活的生命,成千上万的灾区人民,正挣扎在死亡线上!巨大的悲痛正笼罩在祖国的上空,恐怖的哭号呼救声,飞越千山万水,击打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上……
   车子重新上路的时候,狂风暴雨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了。太阳又露出了明媚的笑脸。此时此刻,已经是5月12号下午4点多钟。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抵达了济南。
将小表弟送上通往长清大学城的工交车,我打车直奔开会地点:金都大酒店。
   出租车司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非常爱说话。在沿着英雄山路飞奔的路上,我们一直在愉快地聊着天。小伙子问我是不是坐汽车来的,没坐火车的原因是不是受了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件事的影响,又说今年各地的气候太反常了,大雪不在北方下,却下在了淮河以南,济南前两天气温达到了32度,今天却又降至14度……我们聊了很多,却惟独没有聊到正在发生的灾难:汶川地震。事后我想,可能是我们都奔波在路上,还不知道平静祥和的世界里,已经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车子即将到达金都大酒店的时候,我接到了明天出版社孟凡名老师的电话,问我有没有到达,说已经到吃饭点儿了。仍然没有人告诉我汶川地震的事情。大家都太忙了,谁会想到,惊天霹雳已经响彻了整个神州大地呢?
   领到房卡,乘电梯来到11楼1103房间,在打开房门的同时,手机收到了一条短消息:姐,汶川发生了7.8级大地震,你在济南要注意安全!发短信的是我的弟弟善生。我惊呆了。立刻打开电视,一副副惨烈的画面伴随着主持人疲惫悲伤的报导声扑面而来。我的泪哗地淌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汶川,你怎么了?祖国,你怎么了?
   我没有去吃晚饭。我呆呆地站在地毯上,眼睛盯着电视画面,双手紧握在一起,默默地为我的长辈们,我的同龄人们,我的孩子们,我的所有灾区的同胞们,祈祷着。那一夜,我和刘北、杨少军、张晓楠四个人,一直揪心地坐到12点都没有睡。
   13号早餐,我仍然没有去吃。灾区的死亡人数,已经攀升到7千多了。
   上午8点30分,中国原创图画书发展论坛会议正式开始。全国二十几家出版社和媒体都来了。全国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高洪波,著名儿童诗人金波和樊发稼老人也来了,著名作家张之路、曹文轩,邱勋,还有著名儿童文学研究评论家王泉根、方卫平、朱自强、彭懿等等都来了。山东省作协主席张炜先生也来了。
   但是,每一个人似乎都紧甭着脸。偌大的会场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嘈杂声。高洪波主任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向大家简单陈述了汶川的灾情,当他讲到:“这次会议是为儿童而召开,我们原本应该充满欢声笑语,可是,汶川的地震让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充满沉重。这是考验我们中国人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要经受住这样的考验,我们的祖国一定能够经受住这样的考验”的时候,会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高主任致完开幕词后,就匆匆地赶回北京了,他要回北京组织捐款救灾的事情,只能放弃为期两天半的会议了。尽管这个会议,对每一个到会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但是,还有什么比灾情更牵动人心的事情呢?
汶川的灾情,牵动着所有中国人的心啊!
   接下来的两天半时间,朋友们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汶川,汶川……休息的时间里,每一个房间都开着电视,每一个人都关注着灾区的情况,不停的有人打电话回家,告诉家里人代为捐款救灾……
   15号晚上7点,我结束了为期3天的会议,终于回到了家里。打开电脑的同一时间,我的弟弟善生告诉我,他正打算写一个关于地震的东西,将所得稿酬全部捐献汶川灾区!
望着那行坚定的文字,我的心中不再流泪。我,你,他,有了这么多的热心和爱心,再大的灾难又何惧之有?
   祖国,我们要好好的,祖国,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2008、5、16凌晨
                                          (入选河南文艺出版社2008年7月出版发行《很多爱》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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