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是一个心仪的梦境。

一则作为吴越故事的一个源点，身处越地的我，总愿意用某种亲近的方式触摸那种历史的温度，找到一种起合的完满；二则很多次在课堂上带着学生观赏文字和图片中的苏州园林，却始终未见过真面，尽管叶圣陶先生描述清晰，引人入胜，但亲身去走一走的心愿一直魂牵；三则自然是那首《枫桥夜泊》，揪着每一个文化人的心，更催动着止不住的脚步，想去河边看看那种萧瑟，想去寺旁听听那份惆怅。

终于有机会去了，于是出发前特意翻出那本《文化苦旅》，翻开那篇“白发苏州”，让这些文字先在情绪上打打底。2500多年的苏州历史是一本厚厚的书，需要用另一种感觉去走近。

入苏州城已在傍晚，冷雨霏霏之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车窗外的白墙黛瓦笼罩着一层灰色，不高的建筑在雨中静默，不宽的道路在雨中无奈。堵车似乎是老城的风景，或许也是很多“老城市”的共通之处，于是堵着堵着，心似乎沉了起来。来到苏州，这成了第一种感觉。

幸好，这次接待方的周到消融了这份心躁。经过一条有着苏州特殊韵味的窄窄的巷子，感受着墙斑驳雨纷乱的特殊滋味，进入他们学校。这是典型的园林式建筑单位，众多明清古建筑点缀其间，其中尤以具有500年悠久历史的“惠荫园”著称，这种特色给人清爽怡情的儒雅之美，我想，这种水乡园林的滋味是潜移默化的熏陶，当地孩子们那种吴侬软语的美感就是以这样的一种氛围作为背景，慢慢升华，成为一种特别的地域文化。晚餐在某个公园旁边的酒楼，据主人说，白天就餐可以借机欣赏窗外的园林风景，想来肯定很享受，只是那晚雨雾遮窗看不分明。那就喝点老酒，暖暖身子热热心，于是一杯杯酒下肚，因为盛情难却。到后来，不胜酒力，醉态初现，回房便入梦乡。

那一晚，一片雨意潇潇之下，一个普通的越地人，初来乍到，就醉醺醺地躺在苏州的夜晚，卧在园林之畔，做着梦。梦里没有霓虹灯和购物街，有的只是水乡情思，只是亭榭柔婉。半夜醒来，聆听苏州城夜半的安静。

醉了，也好，有更简单的情绪迎接苏州的早晨。

因为起得早，所以到达拙政园的时候，人影疏朗，园门清冷。进得园子，只见绿植满目，叠石假山掩隐其间，一种清气一下子扑面而来，因为立冬已过，其间更挟着一点寒气，和满目佳景一起，逼得人有点呆意。过长廊，穿拱门，望亭阁，抚窗棱，走小桥，看流水，赏盆景，转假山。沿着中轴线，拙政园在匆匆当中留在了身后。身边的同事感慨地说，怎么这么快。我好像还没看够，更没有细细品味，深有同感。无奈大部队已经出门而去，我们只能留着一种遗憾的心加快了脚步。因为是在冬天，不是游赏的最佳时节，所以园内的各种景观没有用丰富的姿态和色彩来欢迎我，不过对于我来讲，这种朴素反而让人能够抛开满目的喧哗，而定神于那种亭台楼阁和流水桥石连接而成的万千变化，去感受苏州园林特有的建造方式和内在灵魂。拙政园誉为中国四大名园之一，是私家园林的典范。身临其境，方粗粗懂得一二。她没有皇家园林的大气恢弘，有的是处处灵动的设计，重重错落的景致，别有洞天的惊喜，隔而未隔的细心，小桥流水的诗意，满目翠意的清心，当然还有历史赋予的文化积淀。这些独具匠心的安排，构成了拙政园独特的魅力，让人流连忘返。于是，听人说，这个园子如果你喜欢你愿意，完全可以待上一天，好好品味。我想说，不止是一天，即使待上一个月，也还能找到不同的惊喜，四季不同时节来，都有别样的风味。因为，这样的园林设计的确让人叹为观止，如果时间久一点，是可以有心醉的感觉的，如我这样典型的南方人，更是如此。想来，平日在家乡所见的一些公园和宅院中的园林式设计布局，的确汲取了苏州的一些基本范式，我才明白，私家园林的源头和灵魂的确在这里。联想到苏州老城的建筑设计，一般只有几层楼，民间说法是为了房子的高度不超过孝子塔，其实，我更执著地相信，是苏州的百姓已经达成某种共识，为了呼应精巧委婉的私家园林，他们就多为老城空出一片畅快的蓝天，少留一片高楼的屋影。

寒山寺原在姑苏城外，随着城域范围的扩大，寺庙所在地就成为被苏州河道和商品住宅包围的旅游地。人说，不到寒山寺会失望，到了寒山寺更失望，我想这是否是一种旅游的通病。所以，前往寒山寺是做了充分的情绪准备的。阳光温暖，映照着金黄的高墙和高塔，生出一种庄重感，隐隐的钟声透过喧嚣的游客钻入耳廓，才微微有了一种脱俗的感觉。寺庙真的不大，周围商铺林立，一直想闷着头找一找诗歌《枫桥夜泊》的意境，哪怕只是一点点，但匆匆的人流、木然的表情、排整的书法石碑、微暖的轻风告诉我，唐朝的苏州不是现在的苏州，唐朝的寒山寺也不是现在的寒山寺，唐朝的张继留下的是流芳千古的诗篇，留不下的是那份愁绪绵绵的忧伤。所以，想寻找那种“醉”在客船的感觉，或许只能在想象中了。后来听说现在寒山寺的钟声是可以用钱买的，声音用钱物衡量，这肯定已经不是夜半时分呼应心灵的梵音了。文人可以成就一个地方，也可以毁了一种现实，那么多人朝圣一般来到此处，心绪纷乱地走出寺门，回头一望，留下一个失望的眼神，凌乱的钟声里，似乎看到了张继摇头叹息的身影。

所以，我无法沉醉于寒山寺，也无需沉醉于此，因为，那个梦中的寺影，已经停驻于夜半钟声后的那场不朽的失眠之中。

再会，苏州，说再会，是因为一定会再来。下次，应该是用更多的时间、更自由的行程、更放松的心境、更安静的步履，细细欣赏你，慢慢品读你。但愿，下次，有更贴心的天气伴我同行，让我的醉意肆意泼洒，让我的心境安宁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