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莒县第六实验小学   孙桂晓

刚刚走出五班的教室，试卷还没来得及交到教导处去，我班的小昊从教室里跑来，气喘吁吁地告诉我：“老师，你讲台上的那盒糖被小斌和小硕踩坏了。”“是故意的吗？”我随口问。“我们都听见了，他们还说使劲踩、使劲踩！”“什么时间踩的？”“刚才，五班老师刚收上卷出去时。”

今天上午期中考试，教师换着监考，在我刚要离开教室去监考的时候，小强跑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纸盒，告诉我那是一盒糖。这是一个学习极差的学生，平时脸上很少有表情，今天能亲手送给我礼物，并且面带笑容，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我欣然接受了。由于监考时间要到了，我还没来得及细看里面是什么样的糖，就把它放到讲台上，去监考了。但那个小小的包装盒实在太精致了，看了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它。在考场上，我还为小强这次的举动自信而得意呢！在考场的旋转中，头脑中也曾无意闪过那个漂亮的小盒。可没想到，这种得意和快乐，被那两位平时在我眼中优秀的学生一扫而光。

来到教室，我看见那个精美的小盒子已面目全非，盒盖瘪下去了，那本来美丽的图案，也印上了脏脚印。打开盒子，见里面的色彩斑斓的圆圈形的糖很少有成形的了。再看那两位同学，如若无事，全然没有做错事的感觉。一下子，我心中的愤怒竟找不到发泄的开关。这时，放学的铃声响了，我平静了些，面无表情地喊了下课。

当放学的队伍经过校门时，我喊小硕和小彬停下等我一下，然后我去送路队了。等我回来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小斌的妈妈在那里了，近了，听到她训斥小硕：“你这学生怎么这样，小斌让你踩你就踩吗？你要是不踩老师还能把你们留下？”我一听就知道踩踏小盒子他们是怎么密谋的，我稍稍平息的怒火又一下子燃烧起来，这下我把怒气转嫁到了那位年轻的母亲身上，自己的孩子同样犯了错，不去批评自己的孩子，反而先去怨人家的孩子。走近了，又听到那年轻的家长说：“下午买一盒赔上行了！”我顿时感觉教师的尊严受到了挑战，是赔上这么简单吗？我当时只想用我的气焰挫败她的轻描淡写。我的语气变得没轻没重，我声色俱厉地描绘了这盒糖当初是怎样寄托了一个学困生对老师的感情，重申了它被践踏的悲惨，最后定调为这不是一盒糖的问题，而是道德问题，是骨子中的坏气作祟。家长和学生呆呆地站在那儿，我一转身径直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慢慢清醒过来，我感觉话有些重，当时的我已有失一个教师的风格。理智告诉我：对这一盒糖的事件，不能穷追不舍，得让学生慢慢顿悟。

下午的课上，我没有继续我的调查、批评，我领着学生们学习了苏轼的诗《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八首》：

左角看破楚，南柯闻长滕。

钩帘归乳燕，穴纸出痴蝇。

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

崎岖真可笑，我是小乘僧。

在学习这首诗时，我让学生凭着自己的理解，说说诗的大意。多数学生不敢相信自己对诗句中语言的理解，他们说让燕子进来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让飞虫、苍蝇、老鼠等进到屋里来，好像不可思议。最后，小萍说：“现在的人怎么都养狗养猫了，说不定苏轼那时候的人就喜欢上老鼠呢！”她的回答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等他们猜够了，笑够了，静下来的时候，我告诉他们：钩着不敢放下的窗帘，是为了让乳燕能归来；看到冲撞窗户的愚痴苍蝇，赶紧打开窗门让它出去；担心家里的老鼠没有东西吃，时常为它们留一点饭菜。夜里不点灯，是为了爱惜飞蛾的生命。并告诉学生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对生命敬重的情怀。我进一步引导他们：对善良的人，对热爱生活的人来说，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就连我们身边的桌椅也是有呼吸的，不信你们听听。一时，有些同学真趴在桌子上，俯下身子，用耳朵，用心灵去倾听。 那一刻，教室里静极了，虽然我不知这些孩子能不能懂我的良苦用心。

下课的时间到了，我提醒学生不要忘写日记。我窃喜今晚的日记学生该不会内容空洞了吧？

第二天，当我翻开一本本日记时，我傻了，他们大多数学生写了昨天在考场上怎么认真地做试卷，争取考个好成绩，为班级争光。少数学生写的是课间怎么样和监督岗周旋没有给班里减分。几乎没有我期待的一盒糖引起的对生命的思考的事。最后，小硕的日记吸引了我，他这样写的：

“上午考完试后，小斌告诉我讲桌上的小盒子一定又是哪个学生带到教室里玩，让老师没收了还没来得及处理。平时老师没收了我们的小玩具都是恶狠狠地扔到垃圾箱里的。我们稍稍商量，小斌让我去踩了它。我扔到地上，刚踩了两脚，有同学喊是小强送给老师的礼物，我开始害怕了……”

我拿着日记本的手在发颤，我开始恐惶。是的，学生从幼儿园到一年级，角色往往很难转变，他们常常把一些玩具带到教室里来，上课拿出来玩，这种现象屡禁不止。两年过去了，有些学生还是改不了课上偷偷玩玩具的习惯。于是，老师们相互传经：教育不是万能的，收一个扔一个，学生就不敢再带来了。以往那些花花绿绿、各种形态的小玩具不知被我扔掉了多少，后来，上课玩玩具的风总算刹住了。可是，我没有考虑我粗暴的处理方式带给学生的影响。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盒糖的被践踏见证了我粗暴的行为给这些本来纯真的孩子们的影响是：在他们看来是一种要学的本领。难怪我那么引导，却很少有学生在日记中认识到这事的严重性。

这件事引起了我的思考，我没有走出“至上”、“独尊”的心理怪圈，没有蹲下来和学生平等地交流，以至于对家长也是表现得高高在上。如果我从第一天学生把玩具带到学校里来，就用一颗童心看待孩子，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问题，进行朋友式的真诚对话，耐下心来引导孩子，不求一蹴而就，我想孩子会慢慢明白上课不能玩玩具这一道理的，然后会养成认真听课的习惯。在被分数追的日子里，我一味地强调课堂的高效，知识的传授，忽视了学生道德教育，天长日久老师变成了一幅教参的脸，学生变成了一幅课本的脸。而我的举手投足间带出来的粗俗却潜移默化地被学生效仿，难怪学生之间的小磨擦不断。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看似有效，实则在那些幼小的心灵上埋下了深深的祸根。

我知错了，可那些孩子能知错吗？我费了一番心思。

我拿着相机去商店的玩具柜台，凭着我的印象把类似于孩子们曾经带到教室内的玩具拍下来，做成了一张张漂亮的幻灯片。当我配上音乐在课堂上播放时，孩子们睁大了眼睛，表情一下子灿烂了起来。这些玩具曾经带给他们的快乐在此刻又被点燃，但我知道快乐后面有他们深深的遗憾。

幻灯片播放到了最后一张，出现了字幕，是我真诚的忏悔：

“孩子们，我曾经让你们专心听课，不止一次地毁掉了你们可爱的玩具，剥夺了你们童年的快乐。这么美的小玩具一定也是有生命的，我扼杀了多少无辜！我错了，在这儿，我向你们道歉。请你们原谅老师，好吗？”

沉默片刻后，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第二天，当我再读学生的日记时，那些敬重生命的句子出现了。

小雨说：春天里，我和妈妈到公园玩，看到小草露出了头，对我笑着。我知道，小草也怕疼，所以我不让妈妈到草地上去玩。

小杰说：放学时，我发现了一只小蚂蚁在树上爬，小蚂蚁用触角向我打招呼呢！多可爱的小蚂蚁。

小昊说：以前，我习惯在桌上乱画，现在似乎听到了桌子对我说它疼。我以后一定像朋友一样对待它们。

小斌说：前天，我让小硕踩了一只精美的小糖盒，现在真后悔。我似乎听到了那只小盒子在哭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