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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短篇小说) 2015-03-05 10:41:21  发布者:中国陶瓷  来源:本站

那一漫坡花生绿油油的,远远看去,像一块碧玉。

花生才不是碧玉呢,花生很有灵性。它的花绝不张扬,在碧叶丛中小小地一黄,便往土里扎,扎进土里好结崽呢。

坐在花生地中间小路边芭根草上的马奇安看着花生的花,想到花生的崽,“噗嗤”一声笑了。

离他一臂之遥的石兰很奇怪,扭头看他,有啥好笑的。

“有啥好笑的?”石兰把自己全身上下能看到的看了个遍,没发现有啥值得笑话的,又扭头勾臂想去看后背,看不着,就问:“后背有啥?”

石兰的疑惑让马奇安笑得更厉害了。

“有啥好笑的?有啥好笑的?”石兰追问道。

马奇安终于不笑了,告诉石兰,自己在想花生生崽呢,跟人一样,孕崽的时候都不让人见。不同的是,小人在肚子里,花生在土里。

石兰听了这话,脸就绯红了,她害羞到有些气恼地说:“你说啥呢,恁下流!”

马奇安仍然说:“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石兰真的羞恼了:“你说谁呢?马奇安,没想到,你恁流氓,以后不跟你一起走了。”说完,石兰低头、含泪跑到前面去了。

马奇安憨笑着,冲石兰喊:“下午我等你!”他想石兰不会真恼他。

下午,石兰果然又隔着篱笆墙喊:“马奇安,走哇!”

马奇安仍然憨笑着,跟在石兰身后,穿过花生地间的小路到学校去。

他们在小路上来来回回走了三年了。他们同住一个小队,一同高中毕业,又被大队革委会一同安排到村里学校当老师。穿过花生地中间的小路到学校去近。

所以,两个人就来来回回地走。

来来回回走多了,队里人就羡煞了。都觉得他俩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有人就怂恿马奇安父母去提亲。马奇安父母只能摇头。石兰的父亲是大队革委会治保主任,根正苗红。而马奇安家穷,父亲还当过国民党兵。那时候把国民党兵都看成伪军,这是一块很不好看的伤疤。有时候,母亲叹息着说:

“儿呀,别想!”

马奇安说:“我不想。”

马奇安真没想。有几次,看花生的樊二拐子教他:“一朵鲜花不掐白不掐。他家不同意,你先跟他她那个,生米做成熟饭,不就成了。”

马奇安怒气冲冲地骂他:“没想到你、你……你个臭流氓!”

于是,村里人都传,马奇安是个憨蛋,根本不开窍。

可石兰母亲悄悄提醒石兰:“别看他憨,还得防着,别让他把你名声坏喽。”

石兰生气地说:“防他啥?我咋能被他坏喽?”

石兰才不听她妈的话呢,下雨的时候,照样让马奇安牵着自己走。

为了断了马家的念想,父母就给石兰张罗婆家。还真找着了,灌河北边的一名军人,在部队是学习《毛选》的积极分子,很有希望提干。石兰那时候正向往“飒爽英姿五尺枪”呢,没见到人,就说行。一个月前,那军人乘探亲,就把石兰娶了。

石兰结婚的时候,马奇安真心地请了一套《毛泽东选集》,作为礼物送给她和军人。他在书中夹着的书签上写道:

“送上我最真诚的祝福,愿你们在革命的征途上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结了婚,石兰并没有久住婆家。军人一走,他仍然回来教她的书。

他们仍然在花生地间的小路上来来回回地走。想到石兰结婚那天的情景,马奇安就想逗一逗她,于是,便很有韵味地念道:

“一把果子撒向新人头,祝福新人到白头。二把果子撒向新人腰,祝福新人儿女好。三把果子撒向新人脚,祝福新人生活步步高。”

石兰转过身来,红了脸,生气地指着他:“你还唱!”

马奇安怪怪地笑着,表示不敢了。可等石兰一转身,他又念道:“一把……”

石兰捡起一块坷垃,扔向马奇安。马奇安笑着跑到花生地里,被花生绊倒了。

他们又在花生地间的小路上走了两个月,就到暑假了。这两个月里,石兰受的苦可大了,她怀孕了,而且反应得利害。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会吐得走不动路,自好让马奇安背着。放假那一天,回家的路上,他跟马奇安说,自己最想吃刚刚从地里扒出来的湿花生。

石兰随便说说,按说,她那样的家庭,想吃捧花生能算多大的事儿。可马奇安却当了一回事儿了。更深人静,他偷偷地溜出去,跑到花生地的一个角落,扒起花生来。

他不想让人看出来,就从根下土里一个一个往外抠,长饱满的花生还不多,抠了好久,也没有抠到一捧花生。他还想多抠点儿,好让石兰多吃一个花生。就在他聚精会神继续抠花生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摁住了他,并且锐声大叫:

“来人呐,有人破坏抓革命促生产了。来人呐……”

他听出来是樊二拐子的声音,挣扎着说:“樊叔樊叔,石兰想吃花生。”

樊二拐子恶狠狠地说:“别说鬼话。石兰想吃花生,还用你来偷!”

第二天,大队在花生地边组织了一场批斗会。好久没有开批斗会了,以前斗过的地主富农一个一个地死了。现在又出了一个坏分子,人们异常兴奋。大人小孩一起起哄。石主任高叫着:“狠狠斗,给彻底斗倒斗臭!还敢赖俺家兰子。”

人们越批越来劲。外围的人看不见马奇安,就起哄让他站高些。于是人们抬来了桌子,桌子上放上小桌子,小桌子上放了把椅子,椅子上放了条凳子,人们乱哄哄地叫,还加还加。于是又加了条矮凳。加好矮凳,就让马奇安往上站。马奇安一层一层地往上爬,手脚颤抖着,终于爬上去了,但不敢直起腰。人们又狂吼乱叫,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老实交代!马奇安只得颤抖着直起腰。就在他刚直起腰的时候,底下不知是谁掀了一下桌子,他便一头撞到了地上。

石兰对父亲哀嚎:“你把他杀了!”她哭得昏天黑地。哭到第三天晚上,不哭了。夜里,把自己吊在了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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