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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狗小二 2016-08-03 08:04:01  发布者:李亚  来源:本站

作者简介:虽然,女,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曾在《黄河文学》《芙蓉》《长城》《大家》《福建文学》《文学界》《当代小说》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多个,另有散文散见于报刊杂志。

 

联系方式:河北无极县无新路五号石家庄实验中学(原无极师范)   李亚

 

邮编:052460

 

手机:13403214693

邮箱:13403214693@163.com

 

 

灰狗小二

 

 

 

我们从地里拾回小二,回来用块破布包着吊在秤上约了约,整二斤,便叫它小二。

那时家里的老黄犬食毒身亡,一家子浸在伤痛中。那只黄犬极有灵性,长得也俊,长身细腰,竖耳尖嘴,尾巴能向上卷得贴着背。把它拴在门口,它时常纵身往高里跳,跳得链子从橛上脱出,跑到胡同外去接家里人。它也很敢下嘴,只是被堂叔治怕了。它咬了堂叔一嘴,堂叔捉住链子耍风车轮似的轮了它几十圈,从那之后它成了识时务的俊杰,但凡有厉害过它的,就草草地叫一两声回窝,有弱似它的,就一声大似一声狂吠不止。

小二不及去了的老黄犬机灵,也不及老黄犬好看。它一身灰毛,两只软耳,眼皮上另有白斑,嘴短,身子也短。我们发现它似乎智障,动作倒也不呆,就是透着不机灵。有回它自己在院里跑,为追一只麻雀竟然蹿进猪圈,沾了一身黑粪,灌了一肚子臭水。我们把大笊篱绑在杆子上,探进猪圈才捞出它,晒在北屋前的太阳下。小二四肢挺着,全身打着哆嗦,闭眼只是哼哼,晒了一中午才缓过来。

小二有个特点,你放它在哪里它就在哪儿,不乱跑。放它在门口,它垂着耳朵趴在门前地上,人来就抖抖耳朵撩撩眼皮,人去它则既不抖耳朵也不撩眼皮。老黄犬时常带着链子往外跑,小二却松了链子也不往外跑。奶奶天暖时坐在门口,小二卧在她脚边,实在无聊了就扒蚁窝,奶奶抡起拐棍给它一下。小二刨坑让她想到挖坟,而她是听到猫头鹰叫就胆战心惊的。

常来与奶奶闲坐的是焕菊大娘。焕菊大娘一脸黑纹,极像罗中立油画中的父亲,这算是女人有男相吧,她婚后一个月男人死了,留下她和肚里一个孩子。夫家还算不穷,她就留了下来。孤儿寡母度日自是不易,她的院里有棵臭椿,臭椿树下地面明光,是她长年累月夜里磨出来的。

焕菊大娘偏爱讲一日里三顿饭各吃的是什么,米汤里放的是红豆还是绿豆,蒸的包子什么馅儿,自己一顿吃了几个。她有四个孙女,都是她从小带大,吃穿浆洗一路伺候过来的。孙女们对她很不耐烦,疾言厉色。孙子她没带过,太金贵,媳妇舍不得让碰。待到娶来孙媳妇,她由东屋挪到了小南屋。奶奶与她是一个村里出来,又嫁到同村,来往还算密切。奶奶评点大娘一生有几不该:一不该图家财不肯向前走,哪怕再嫁个穷点的,也不枉活一世;二不该对儿子太溺爱,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捧到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得没个正形;三不该让媳妇拿住,一个家里没了长幼尊卑,也就没了天理;四不该惯得孙女们不拿自己当人看。落到这一步,怨谁来?她常年买不起零嘴,忽一日失踪了,原来是出去拾了几天废纸,买了一斤蛋糕,还拿过来让奶奶尝了一块。

焕菊大娘从不喜欢猫啊狗的,那天拿来蛋糕她竟然给了小二半块,看小二儿狼吞虎咽吃完了,叹道:“这狗脾气怪好,从没冲我叫过。”奶奶说:“它敢冲着熟人叫还了得它,早杀掉吃肉了。”黄犬死前乱叫乱咬,死后被吃了肉,狗皮硝成了奶奶的褥子。“其实该养条狗,像小二这样笨笨的倒好,忠。至不济这狗肯做伴儿。”焕菊大娘问小二可是母狗,哪天它产了崽要一只。

小二虽是母狗,家里却不想让它产崽。奶奶对外来的狗很敌视。它们垂涎站在栅栏外,与小二对视。小二一扫倦怠之色,格外精神,尾巴也卷到背上,左摇右晃,脖子直直伸向门外,四爪按捺不住地倒腾,刨出几个小坑。奶奶在屋里睡觉看不见它倒也罢了,见到小二这个样子立即满脸阴沉。她赶不开公狗就打小二,小二委委屈屈钻入窝里,尖声哼叫。奶奶的最后几年全在防范小二上,轰开公狗,打回小二,她似乎铁了心要小二做个老处女。

焕菊大娘有时来得早,奶奶还没出来,她便摸索着找地方坐。小二趴在地下,脑袋搁前爪子上,闭眼睡觉。大娘用脚踢着它,以为是个草墩儿,坐了下去。小二惨叫着挣起来躲开了,大娘倒在地上,放声高叫:“快点叫个孩子出来搀我!”我们就跑出来扶她。

焕菊大娘坐在小二身边,手不停的揣捏小二的前腿、后腿、腰和屁股,说:“这条狗比上一条肥,身上净是肉。”又说:“里贵子一家专门杀狗。狗肉就得配花椒,咬嘴狗肉吃粒花椒,不麻才是真狗肉。”

奶奶说:“吃看了一辈门的狗有罪,它对家里有功,怎么能吃它!都是卖掉,卖上三头二十块,置了笤帚簸箕。”大娘嘻嘻笑起来:“可惜这十几斤好肉了!”

冬天最冷的夜里,大娘住的小南屋内半死不活的煤炉子灭了,屋里冷得和露天一样。她先是蜷在炕上捱了半夜,后来摸索着下去解手,从炕沿上栽将下来,磕坏了头,死在后半夜。三天圆坟,家里给她烧纸,飞出的火星子沾上了媳妇的裤子,瞬间烧出一个洞,扑灭这一处那条腿上又着起来了,越扑火星子越往身上跑。媳妇双腿一软跪到地上,哭叫道:“娘!我怕了!饶了我吧!”众人聚过来都给她扑,才扑灭了。

焕菊大娘死后,奶奶的精神头一下子不行了,她不爱出来,爱盘腿坐在炕上向外望,望累了就垂头睡觉。她昼夜颠倒,后半夜出奇的精神,收拾自己的包袱翻看衣物,丹青裤子、藏蓝褂子、裹腿带子等,一样一样检视。她推醒我,问:“你大姑才给我做的那件水白的半截袖背心呢?”我睁眼一看,背心就在她身上穿着。收拾了衣服,她从篮子内拿水果吃,又给我们每人投一个,也不管你是睡着还是醒着。如此倒腾到天明,她打个哈欠,睡意上来了。

一日早上她洗过头净过面,又躺下了,这一躺再没起来。我们推她也不醒,叫也叫不醒,只听得鼾声悠长。如此睡了七整天,眼看一点焦黄之色从鼻翅升起,渐至满脸。

这七天内小二干了一件事。也不是春天,它却异常躁动,拖着半截链子跑到前街去了。前街有条大黑狗,正站在门口,小二突然跑去往它身上蹭,招来了一顿撕咬。咬叫声惊天动地,小二好容易逃出命,拖着半截链子钻回了麦秸窝。

家里正忙奶奶的事,没人顾得上它。出殡那天小二还露了下头,随即被此起彼伏的二踢脚震回了窝。第二天早上我去抓引柴,见小二横在窝里,以为它正睡觉。叫也不应,一摸才知死去多时了。

收狗的人揪住小二尾巴拖出窝。死了的小二似乎变长了,它舌头半吐在嘴外,牙床嘴唇皆呈紫黑,前几日挨咬的伤口结着痂。收狗人在它身上蹬了几下,开价三十。而后就采着小二的尾巴,一路倒拖着走了。小二的短嘴在地上拉拉过去,划开浮土烂草,直出了胡同。

我想起小二初来时只有二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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