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 行

■胡琳悦（贵州省贵阳乐湾国际实验学校高二） 

当我恍惚间看见死神的时候，我好像知道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病房里白炽灯刺眼的光逐渐模糊成一团，我闭上眼睛，不甘的，绝望的，陷入一片等我很久的黑暗。

睁开眼的时候，还是黑暗，不过有一点渺茫的光线，我摸索着朝那个微弱的光点走去，它却在我接近时忽然扩大，旋转，扭曲。黑暗崩塌，我回到了两个月前离开的那天。

我恍若是空间里的第三人，看不见我，抓不住摸不着，却又亲眼见着自己的离开。   

机场空荡荡的，只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和来送行的家属。我穿过人海，一眼就看见了提着行李箱一言不发的他。那是我的未婚夫。  

“你一定要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直到登机，他才把行李箱交到我手上，松开咬的发白的下唇，挤出来一句话。“放心，我会回来的，记得说话算话。”我接过行李箱走进候机厅。我没敢回头，我怕，怕看到他泛红的眼眶会哭，会舍不得，会害怕，会后悔。两个月前的我义无反顾地登上了飞机，两个月后的我，留在机场大厅里看见了我不曾见到的画面。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看着我消失的背影，忽然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听见难以压抑的呜咽和断断续续叫出来的，我的名字。

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难受，别等我了，你等不到我了，话留在嘴边说不出口，冷风从门口灌进来吹的脸上一凉才回过神来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如同刚才那般所有光线交缠在一起，扭曲明了之后，我已经在医院里了。被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口罩把脸上压的满是纹路，有的地方还磨破了皮。累，真的很累，每天24小时连轴转，见缝插针地才在办公室里阖了下眼。当时的我醒来之后，桌上放了一盒热好的盒饭，下面压着几张创可贴。现在的我站在门口，看见护士长把午饭放在了桌上，又不忍心叫醒难得抓住机会小憩片刻的我。

“脸上怎么成这样了。”我看见护士长皱了皱眉，然后快步回到护士站拿了几张创可贴压在饭盒下面，“贴上了再戴口罩，应该就不是很难受了。”

方才在机场的压抑感又攀上来，忽然觉得，如若这样离开，大概是真真对不起那些在等我的人，在关心我的人。

我还有希望吗，我还有希望重新在床上睁开眼吗。

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生离死别，抱头痛哭，我什么没见过，真正轮到自己身上，无力的恐惧却挥之不去。

又是先前一般的模糊，我看见走廊尽头的同事正在和家人视频。我记得她家里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儿，会在家里甜糯糯的对着手机喊“妈妈”。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爸爸都很想你，你…你快回来好不好？”我听见小姑娘抽泣的声音，“我在家有听爸爸的话，我很乖，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很快就能回来，乖好好听话，我很快就回来。”

视频挂断，我看见她坐在窗户下面抱着手机泣不成声，而后又把眼泪擦干，朝护士站走去。逆着光的背影，一刹那坚毅又伟大。

尖锐的机器鸣叫声划破我的思绪，我看见护士站里所有的人，包括我，也包括方才回去的同事，齐刷刷奔向那个病房。

失去生命的人，是一个八十多岁的奶奶。奶奶无儿无女，只有老伴不离不弃地陪着她，两个老人一起住了院，只是奶奶撑不住，先走了。爷爷挣扎着下床，跌跌撞撞跑过来抱着她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说不出话，只是眼泪一直停不下来。几十年的陪伴，终究是到此结束了。当时的我们，把病房留给了两个老人告别，现在的我，留在老人身边。爷爷轻轻拨开奶奶额前的头发，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抬起头望着房门，蠕动着嘴唇说出两个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字。“谢谢…”

谢谢，谢谢那些曾经奋力救过他挚爱之人生命的人哪怕最后无济于事。

我记得护士长跟我们说过，我们都是逆行者，逆着光而来。恍惚回到小学的课堂，老师带着笑容问我们医生和护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小时候说，是救死扶伤的人，大一点说，是和死神死拼到底的天使，现在来说，或许是在生离死别里，奋勇而前的勇士。

一时间的恍神，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黑暗里。

我看见死神站在我面前，“你的时间到了，和我走吧。”

要走了吗？最终还是要离开了吗？可我还有远在几千公里之外时时刻刻挂念着我等着我回去的未婚夫，还有关心我需要我的同事和病患。我不能死，不能死。我要救人，我还要和所有人一起，和所有坚定信念的人一起抗击被病毒引来的死神，我还要活着回去，给所有等待我的人一个最完美的交代。

用力撕扯着将我包裹得透不过气的黑暗，我还不能死，这是黑暗里支持我的最后一个念头。

再睁开眼的时候，又是那团刺眼的模糊的白炽灯光。然后周围逐渐明晰，我看见了熟悉的病房，还有熟悉的人。

“醒了醒了！”“太好了。”

凝滞几秒，思维重回我的脑子，我在阎王门前走了一圈，我没死。

透着氧气面罩用力勾出个笑容，压着声音说，“我还死不了，放心吧，等我好了，我们还要一起救人，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