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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超:好的诗人都在写自己的诗

发布日期:2021-02-27  点击量: 4768

有感觉  有新意  有深度

——我写诗的三点体会

湖北省应城市教学研究室  李汉超


诗歌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是文学中的文学,要求高度概括、形象、凝炼地反映社会生活。有的认为诗歌很难写,望而却步,不敢涉猎。有的认为诗歌容易写,说几句有意思的话,分行排列就行了。我习诗三十余年,几个简单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什么是诗?怎样写诗?好诗的标准是什么?从别人那里得到的答案,大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真正使自己受用的,还是自己在创作实践中逐步体验、逐步感悟出来的那点东西,因为好的诗人都在写自己的诗,都在努力将自己与别的诗人区分开来。

我是一个写诗的人,但算不得一个好诗人,多年的读诗写诗经历,使我逐渐悟出写诗的三个要领,也可以说是基本的写诗之道。

一、写有感觉的诗

心理学上对感觉是这样定义的:感觉是客观刺激作用于感觉器官所产生的对事物个别属性的反映。人对客观事物的认识是从感觉开始的,它是最简单的认识形式。除了一般感觉以外,还有一个第六感觉值得我们去探究,那就是直觉。直觉是指不以人类意志控制的特殊思维方式,它具有迅捷性、直接性、本能意识等特征。是由脑中若干记忆碎片与五感接收到的信息综合在一起,跳过逻辑层次直接将这些信息中和的结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人的判断力。平常我们读诗时,总会遇到很多无感觉或弱感觉的诗,也时而可以读到一些有感觉的诗:诗人写得有感觉,读者读得有感觉。请看顾城的《远和近》: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远和近》,是一首非常抽象而感觉强烈的诗,它的美就隐含在抽象和直觉之中。
    “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却一直看着“你”。“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丝毫没有交代,只写了“我”对“你”的主观心理感受。在“我”的感觉中,“你看我时”,你仿佛和我相距“很远”;“你看云时”,你仿佛和云离得“很近”。这是一种错觉。造成错觉的原因诗人隐去了,有意留下大片空白,引诱读者去想象,读者的心理因素不同,这种想象也会不尽相同。 “云”可能象征自然。“你”在看“云”时,天真而热情,而当“你”回到现实中看“我”时,却换成另一种冷漠和麻木。错觉是在审美的直觉思维中产生的,诗人瞬间的错觉暗藏深意:人与自然能和谐相处,人与人之间却隔膜重重。

再看诗人周振中写的一首《人民英雄纪念碑》:

砥砺着

民族的意志

你看这首诗,既有纪念碑的外在形象,又有纪念碑的内在蕴含,内外结合,感觉甚妙,十分形象生动。

二、写有新意的诗

有新意是新的意义、见解、想法,对诗歌而言,就是有新意境,或新境界,就是指诗写得别具一格,与众不同请看舒婷《神女峰》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手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离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

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这首诗更多地表现出对爱情婚姻中“正统”道德的反思与批判。神女峰凝结着许多内涵不同的爱情故事,而这首诗主要取意于宋玉的《高唐赋》和《神女峰》。沿着两赋的逻辑,民间传说又补充了神女日夜凝望怀王,日久化为石柱,成了人们万世景仰的偶像等内容。于是,神女峰便成了不嫁二男、贞节重于生命的文化标本。

歌一开始就展现的意是:船到神女峰前,游客们向石像挥舞起各色手帕,对这一偶像狂热的崇敬,表现出在传统道德的强大磁场中,人们思维习惯和感情趋的顽固惯性,然而觉悟者还是有的,她收回挥舞的手臂,捂住眼睛拭泪水——她分明觉察了神女偶像的可悲性。人们离去后,她继续苦苦思索:那么多女人总是通过苦守贞洁来追求一种道德价值的实现,她们热衷于把美丽的梦想安排在一条可怕道路的尽头。她们的悲惨充斥着社会生活和神话故事,以致悲剧代代相传,被铸造成道德楷模,被铺设成文化传统。多么可悲。

“但是,心/真能变成石头吗?”这是困惑,更是质疑:那神女,那许多的妇女,本来有着鲜活的生命和正常的需求,怎么能甘心变成石头呢?她们为着一个没有价值的期待,错过许多俯拾即是、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机遇。多么荒谬。

诗中的“金光菊”和“女贞子”是巫峡中的常见植物,它们聚凑成迎船而来的“洪流”。它们生机蓬勃,自由活泼,体现着生命属于自己,应由自己支配的哲理,启发人们抛弃那为“规范”而生活的旧的伦理枷锁。最后两句,指出“神女”们为了一种道德虚荣,在寂寞痛苦中挣扎,甘做一个毫无意义的展览品,实在不值得;不如步入世俗生活,向心爱的人倾诉心声,宣泄委屈,这才是幸福。诗人吟咏至此,已把贞节观这副压抑妇女几千年的沉重的十字架彻底掀翻、打碎,收到铲除梦魇、大快人心的效果。

《神女峰》的艺术特色十分鲜明,突出表现观察角度的新奇和主题表达的新意。对于一个困扰人们几千年的老问题,诗人让一个自然奇景和文化胜迹来承载,可谓独具法眼、另辟蹊径。而题的展现,又是凭借游船上一个刹那间的生活片段。诗人一按灵感快门,便摄取了巨大的时空,使一瞬间的情景,回荡着一串千年浩叹,映照出旧道德的黯淡与新道德的闪光。

再看秦时月的《天凉了》:

 天凉了,我打开那排倚墙而立的衣柜

我看到若干个我,横陈其间

 

他们有光着膀子的,也有耷拉着袖子的

有竖着领子的,也有伸长着脖子的

那里面散发着樟脑丸和香囊的味道

也许,还留有我未曾洗尽的汗渍

 

我就是这样招摇过市混迹人间的吗

瞧我那人模狗样,此时一览无遗

这首诗切入角度新颖,以衣代人,用反讽的笔触,揭示内心感受,给人以奇妙的联想与自我对照,触碰着读者的神经,使诗产生与众不同的反省效果。

三、写有深度的诗

深度一词有多种含义,诗歌的深度主要是指诗歌触及事物本质的程度,往往与主题的深刻、意境的深邃和语言的深意紧密相连。目前诗坛上低浅层次的诗歌写作太多,一首诗歌初读有点味道,可经不起反复推敲和揣摩,这样的诗歌真的成了一种一次性消费品。现在充斥报刊和网络的“废话诗歌”和“口水诗歌”否定一切价值,否定诗歌情感介入和审美特性,更多的是套用后现代的诗歌理论和技法直接进入读者的视野。被人诟病的“梨花体”“羊羔体”“乌青体”等,就是这类诗歌的代表。那些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经典之作总是让人津津乐道,请看曾卓的《悬崖边的树》:

不知道是什么奇异的风

将一棵树吹到了那边-------

平原的尽头

临近深谷的悬岩上

 

它倾听远处森林的喧哗

和深谷中小溪的歌唱

它孤独地站在那里

显得寂寞而又倔强

 

它的弯曲的身体

留下了风的形状

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

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

这首诗通过一棵生长在悬崖边上的树的形象描绘,暗示出了一种不屈不挠的坚强性格,抒发了自己身处逆境时的“沉重的激情”。

《悬崖边的树》就借一棵“即将倾跌进深谷的树”来托物寄兴,塑造了一位遭狂风袭击、临近悬崖而顽强生活着的不屈的战士形象。这棵悬崖边的树尽管被“不知道是什么奇异的风”吹到了“临近深谷的悬崖上”,它的身体也弯曲成了“风的形状”,孤寂而痛苦,但它却仍像是“要展翅飞翔”……很显然,这棵树是无数冤屈的革命者形象的象征。曾经有过的荒诞岁月和咄咄怪事在诗人心灵上留下了太深重的印记,于是诗人便以浓烈的历史感和时代感融于自己的一颗赤子之心,唱出了这首辛酸而又深沉的歌。

诗歌其实是诗人心灵的再现,是诗人魂魄的显像,从这个角度来说,《悬崖边的树》也表明了诗人曾卓正直而不屈的风骨,他守住了自己作为思者、诗人的操守。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这种操守对诗人们来说显得尤为重要:只有守护好心灵的净土,诗人才能创作出高洁的诗歌。“它弯曲的身体/留下了风的形状/它似乎即将倾跃进深谷里/而又像是要展翅飞翔”。 这首诗中,“树”只是一个切入点,在它身上融入了诗人丰盈的生活感受,以物寓人,借物起兴,给人以深广的联想与领悟。

再看朱剑的《南京大屠杀》: 

墙上

密密麻麻写满

成千上万

死难者的名字

我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

就决定离开

头也不回地离开

因为我看到了

一位朋友的名字

当然我知道

只是重名

几乎可以确定

只要再看第二眼

我就会看见

自己的名字

“南京大屠杀”这种严肃、重大的历史题材,一般而言,用诗歌的方式来发掘,很不好把握,往往容易写成政治抒情诗,而诗人却以从容的叙事,轻松自如驾驭这样重大的题材,给读者带来与众不同的感受。全诗16行,完全是口语化的词汇和陈述句式,几乎没有使用任何修辞。“墙上/密密麻麻写满/成千上万/死难者的名字”,像“南京大屠杀”这种题材,可切入点很多,诗人独辟蹊径,从“名字”切入这一历史事件。“密密麻麻”和“成千上万”,像一广角镜,把这一事件令人发指的历史事实推送到读者眼前。诗人没有全景展示这一事件的各个平面,而是突然聚焦、放大这些“名字”,最终定格到“一位朋友的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这些鲜活的生命,因“南京大屠杀”而成为一种历史符号。令诗人震惊的是:一位活着的朋友的名字赫然在目!虽然“只是重名”,但历史会不会重演?将来,在历史的展示墙上,会不会有我们每一个人“自己的名字”?至此,诗人巧妙地将这种“震惊感”,传导在读者的头脑之中。这首诗看似随意道来,不经渲染,却深得叙事诗之精要。诗人从宏大的历史场景中选取“名字”这个点,突然发力,将人类自身生存与发展状态的“原语言”成功升华为诗歌艺术本真的“再语言”,赋予浅显的语言以思想的深度。

写诗之悟,虽有不同,各得其要。以上三点,是我写诗的体会

 

李汉超,湖北应城人。已在《诗刊》《词刊》《散文诗》《长江文艺》《绿风》《星星》《诗潮》等全国100多家报刊发表诗文1500余篇(首),曾获全国首届“海东诗歌奖”、《辽河》“青年文学奖”和第11届湖北文艺评论奖等多项文学奖励。已出版诗集《岁月无尘》《大地之灯》和诗评集《诗海逐浪》《静下心来读好诗》等10部。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孝感市作家协会第三、四、五届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