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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校园文学委员会会长吴思敬:与林莽相知四十年 2019-01-23 10:11:58  发布者:  来源:本站

朦胧诗兴起已有四十年,我与诗人林莽相交、相知也有四十年了。

虽然我是文革前毕业的老大学生,林莽属于文革中的老三届,然而我们年龄相差不过7岁。再加上我的妻子也是老三届,我对这一代人的命运、经历、思想、情绪均能感同身受。所以我和林莽之间没有代沟,当年我们因诗而结缘,此后在为诗而付出、为诗而痛苦、为诗而快乐的岁月里,我们逐渐相熟、相知,真正成了可以生命相托的好友。

我与林莽是在朦胧诗正在兴起的时候相识的。我已记不清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他是与江河一起来,还是与一平一起来的,但肯定是在王府井菜厂胡同7号我家。当时我住的那间平房不过13平方米,一张双人床,一张办公桌,两个书柜,两个书架,两把简易沙发,就把屋子挤得满满的。来一位朋友,主客还可分别坐在沙发上,来两位以上就只能倚坐在床沿,真正是促膝而谈了。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谈诗论文的雅兴。那时诗友见面不像现在,或是交换名片,或是以自己的诗集相赠;而是带着自己的诗歌——或是笔记本上的手稿,或是油印的小册子,互相交流、讨教。我记得林莽初次见面带给我的诗作中,有一首题为《二十六个音节的回想——献给逝去的岁月》的长诗,由按26个英文字母顺序排列的26首短诗组成,用迥然不同的意象去捕捉掠过心头的闪电般的思绪,构思奇特,气魄不凡,属于他白洋淀时期的代表作,凝聚着林莽本人,也是一代青年人对逝去青春的呼唤与对历史的反思。这种带有现代主义色彩的表现形式使我感到炫目,而诗中传递的对荒诞时代的叛逆与决绝情绪更让我感到震惊。以后交往渐多,或在公众场合,或在我家,不出一月,总有机会见面。他的诗,包括发表的与未发表的,我读了不少。读后我也会当他的面毫无忌讳地发表些散漫的观感,林莽或是同意地点点头,或是委婉地向我解释一下,但绝不会让我难堪。这与林莽质朴、平和的性格有关。也正是由于这种性格,在白洋淀诗歌群落中,他成为一种独特的存在。在热情膨胀的青春期,他取了一种内敛的姿态。他的诗不以声势夺人,而恰似一盆徐徐燃烧的炭,那内蕴的热能持续发散出明净的生命之火。进入中年以后,林莽更倾向于对生活的静观默察,摆脱了世俗的干扰,在对世界的凝神观照中,与自然同脉搏,与世界相交融,让自己的心灵获得了一种自由感。

在中外诗史上,历来是诗人品格的高下,决定诗歌的高下。林莽对此有深刻的理解。他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庞杂的世界里,我们的生活中不只有诗歌,一个诗人,首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喜怒哀乐,有责任感,一个关注世界并关注他人的人,然后才是一个诗人。(《为美丽的飞行,登高而望》)在他看来,健康的生存,健康的人格,会使一个诗人走向更高的境界。林莽之所以能以那些内蕴生命之火,而又外呈中和、澄澈之美的优秀作品立身于当代诗坛,也是他高洁的品格和美好的内心世界使然。林莽的性格是温和的、内敛的,但又是坚强的、刚毅的。他为人处事,言必信,行必果,不答应则已,凡答应的事情必然要办到。对诗歌如此,对朋友也是如此。这里我要特别提及林莽与诗人江河的友谊。林莽与江河在北京四十一中上高中时是同班同学。高一尚未读完,“文革”爆发,江河的家庭受到冲击,父母被赶到乡下,他在北京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林莽请他住到自己家,一住就是一年多,直到街道给了一个小小的蜗居,江河才离开。江河患阑尾炎住院动手术要家属签字,是林莽父亲到医院签的字。在那阴暗动荡的日子里,只有在林莽家,江河才感受到亲情和温暖。林莽在白洋淀插队时,江河不止一次地从北京来看他,也常常住在林莽的集体户里。他们有共同的爱好,林莽喜欢画画,江河也喜欢画画;林莽喜欢写诗,江河也喜欢写诗。他们各自用艺术的心灵微光照见对方,他们也从对方的坚毅不懈中得到砥砺。在林莽插队结束回京后,他们更是常常结伴而行,买书淘书,寻访诗友。1987年,江河遭遇了一生中最大的变故,妻子突然自杀。林莽担心江河承受不住,便请了假,日日夜夜陪伴在江河身边,直到帮江河料理完妻子的后事,江河从精神危机中挣脱出来,才算告一段落。后来江河去了美国。20136月林莽访问美国,特意到纽约布鲁克林看望江河。这两位暌违二十五年的同学、好友终于见面了。他们在海滩上漫步、谈心,望着泛着金色光芒的落日,林莽无限感慨。后来他在《他乡遇故知》一诗中写道,四分之一个世纪过去了,但他们之间却“没有想象的那种陌生与疏离/除了鬓发染上了一层银色/似乎昨天还曾相聚,这样一种超越时间、跨越大洋的友谊,确实令人感喟不已。

林莽与江河的友谊是值得珍重的,然而他的爱不是只给某一个人的,他的内心燃烧着博大的爱,这尤其体现在他对诗歌事业的无私奉献和对年轻诗人的倾心扶植上。林莽在《诗刊》做编辑部主任的时候,力促《诗刊》创办了面向青年作者的下半月刊,为无名的作者提供发表的园地。他还参与发起并组织了春天送你一首诗这一全国性大型诗歌公益活动,带着诗歌团队,把诗的种子撒遍了数十个城市和地区。至于全国各地受到林莽关怀、指导与扶植的青年诗人,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说林莽在《诗刊》的工作还属于他的本职,那么他参与《诗探索》的编辑工作,就纯粹是诗歌的义工了。《诗探索》创刊于1980年,1985年因经费不足而停刊。1994年得以复刊。林莽是在《诗探索》复刊酝酿期间就介入了编辑工作的。复刊后的《诗探索》虽然得到首都师范大学的一笔启动资金,但后续出版仍旧面临着经费短缺等困难。没有钱请人设计封面,林莽就自己设计,他从白洋淀时期延续下来的绘画爱好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不能请专人设计版式,也没有专职校对,林莽就与我、刘福春一起干。每一期的校样下来,我们三个人就聚在我芳草地西街的家里,先调好版式,再分工校对。没有钱在北京的大印刷厂印刷,林莽就跑到河北农村找小印刷厂。把刊物印出来后,还要给作者寄样刊、寄稿费等,每个编辑既是编辑,又是编务。为了维持刊物生存,还要不断通过自己的朋友与社会关系拉赞助。在《诗探索》艰难生存的这些年里,锻炼出一支能吃苦、肯奉献的编辑骨干,其中出力最多,贡献最大的当推林莽。

胡风论诗有第一义诗人与第二义诗人之说。回顾林莽这些年来走过的历程,可以说,他追求的是成为第一义的诗人。他的人生准则是:先做一个大写的人,然后才是诗人。他把自己的爱全部献给了诗歌,他是真诚写作的诗人,也是心甘情愿做诗歌义工的人。也正由于做到了这点,他在中国当代诗坛才成为一种令人仰望的独特存在。

       (作者:吴思敬,《诗探索》理论卷主编,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教授)

——转自《光明日报》2019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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