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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1 09:16:25  发布者:唐正立  来源:原创

唐正立

  他五六岁的时候,常常自己一个人玩耍,很孤独。父亲经常被拉出去批斗,头上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大牌子。小孩子们常跟在游行队伍的后边看热闹,有时也跟着喊口号。他不跟,自己的父亲被揪斗,他看着心里难过。再说,这时候小孩子们往往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有的像是同情,有的像是鄙视,使他感到极不舒服。农闲时候,父亲的主要任务就是扫街,父亲弓着腰,低着头,一步一拐地往前扫,他觉得父亲的样子难看极了,心里非常不自在。

  父亲的罪缘于他贫嘴,编了个“顺口溜”。那时正是人民公社时期,父亲还是生产队的班子成员,在小车队里,整天推土、搬粪,虽然吃的不好,穿的不行,可干得还是蛮有劲头的,毕竟还有些头脸。一天中午,在树下休息的时候,他嘴里发痒,说了几句顺口溜:

  人民公社就是好,一天三顿吃不饱;

  春衣单,夏衣少,冬天穿个破棉被。

  争先进,立功劳,天天推着车子跑;

  盼望生产大飞跃,社员生活步步高!

  大伙笑过一阵之后,也就把这件事淡忘了。

  不想这话传到大队长的耳朵里,大队长喜出望外,正巧因为大队“四类分子”选得少,公社批评他好几回了,但他反来复去数算着,全村600多口人,老老少少,大都老实本分,报谁也没有理由呀,这回你编顺口溜丑化人民公社,是你自己撞在枪口上,可就怨不得我了。就把这事报给公社,公社给定了一个“坏分子”,从此父亲就同大队里“四类分子”一起经常站批斗会的会台。

  小朋友不理他,说他是反革命的后代,他只能自己玩。他恨父亲,这张嘴天天吃不饱又得干活,还哪有功夫去胡咧咧,少说两句就哑了你了?因为心怀怨恨,他也就不喊父亲,听到别的孩子围着父亲“大大”长“大大”短地叫着,他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他还是咬住了牙,不但在外边不喊,在家里也不喊。吃饭的时候,母亲让他给父亲端饭,他把饭碗放在父亲跟前,扭头就走。母亲说,不管怎么着,他是你大大,不该什么也不叫。他就拿不讲理的话来呛母亲,自己还气鼓鼓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日子也就这么平平常常地过着。“四类分子”的帽子一直戴在父亲的头上,每到雨雪天气,父亲就同其他“四类分子”一起扫街,这是义务的,不争工分,可他们干得很认真,没有人希望得到社员们的夸奖,也没有谁会夸奖他们,大家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次,家里来了客人,父亲扫街没回来,母亲让他去找父亲,他躲开同伴的目光,来到东街,看他着急的样子,一位邻居大爷说:“你大大在那里,你叫一下。”他看到父亲手拿着扫帚,弓着腰,低着头,一步一拐地往前扫着,前面是扬起的尘土,灌满了半个街巷。这时,只要他大声喊一下,父亲一定会听见的,但他没喊出口。小的时候也许喊过父亲,他自己是不记得了,也许父亲记得,他甜甜地喊着大大,父亲满意地笑着,用长着胡子的脸扎他,亲他,可现在,已经几年没有喊过父亲了,在这一群屈辱生活的“四类分子”的面前,他怎么能叫得出口呢?太丢人了!

  生活往往是这样,一种事情走到极端之后,往往会走向它的反面,折腾那么多年的人民公社实在难以维持下去的时候,富有远见卓识的领导人又把走歪的脚步调正,社会又重新迈开了坚实的步子,生活在磨难中的人们,重又看到了希望。

  年轻人一天天迈向成熟,而父母们则一步步走近枯萎。

  父亲的帽子虽被摘掉了,扫街却成了他的习惯。每逢雨雪过后,每到逢年过节,父亲总要出去扫街。只是原先他和大家一起干,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了。只见父亲手拿扫帚,弯下腰,一步一捌地往前扫,一步一捌地往前扫,单调重复地动作中,凝聚着一代农民的宿命。

  苦难的生活往往铸就人的坚忍性格,他从小学、初中一直在忍辱中奋进,自然很顺利地进入了高中,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理想的大学,一扫多年来笼罩在心头的那股秽气,使父亲稍微放松的眉头又舒展了一些。父亲在悄悄地为他上大学做准备,粜粮,买衣服,做被褥。临走的那天,父亲从腰中摸出10元的碎票,反复叮嘱着,在外边要照顾好自己,有了委屈不要只顾自己忍着,要多靠朋友帮忙,有空多往家里写信。他手拿着父亲的给的钱,再三推辞,父亲硬是把钱塞到他的口袋里。他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只是频频的点头,却怎么也没有喊出“大大”两个字来。

  大学毕业后,他在城里找了一份差强人意的工作,年轻气盛,事业心强,为了赢得领导的信任,同事的认可,他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就是节假日他也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值班,很少有时间去看望自己的父亲。偶或回家,也是行色匆匆,还要应付来访的邻居,小时的伙伴。每次离家,父亲总是送了又送,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为家里分心,在外要好好地工作。

  一昼夜的挣扎,已足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了。快过年了,父亲感到身体无力,也不愿意多吃饭,他只是认为自己感冒了,就这么硬抗着。看着家人忙里忙外办年,他心里着急,拾掇起扫帚去扫街,凛冽的寒风中,父亲那孤独的身影在街巷里挪动,他扫了这条街,又扫那条街,是那样地认真和细心。几天下来,身体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尽了力气,瘫软得像一团棉花,接着就一阵昏迷,一阵清醒。

  接到父亲病重的电话,他匆匆忙忙地往回赶,心想,父亲一向身体很好,这回总能抗得过去的。很久以来,一个心愿一直萦绕在自己的心间,那就是当面喊一声父亲。母亲嘴里虽没有说什么,但每次看到父亲那期盼的目光,异样的神情,不知为什么,活到嘴边总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他下了车,风尘仆仆地奔回家,看到门口插着一截柳枝,上面挂了一些纸线,他的心咯噔一下,他快步扑到屋里,眼前的情景使他惊呆了,一具棺材放在正屋当中,地面上铺了厚厚的麦草,哥哥、姐姐及其他亲人都身穿孝衣,头戴孝帽,见他进来,一齐大声哭起来。他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扑到父亲的棺材上,猛地揭开了棺盖,掀掉父亲的蒙面纸,看着父亲安祥的遗容,他放开喉咙哭喊着:“大大,你怎么走得这么急呀,儿子看你来啦……”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泻而下,“大大呀大大,你听见了吗?儿子喊你了,儿子叫大大啦!”可是父亲仍然安祥的躺在那里,一点反映也没有。痛与悔交织着他的心!他真想拿自己的生命让地球倒转几天,自己亲口喊父亲一声大大,看看父亲那满足的笑容!

  此后的几天里,他很少说话,只是看着父亲的棺材出神,姐妹们在痛哭的絮叨中述说着父亲临终前扫街的情景,他似乎眼前一阵恍惚,只见父亲穿着送老的衣服,手握扫帚,在通往西天的大路上一步一捌地往前扫着,一步一拐的往前扫着……

  每到年底,他都要来给父亲上坟,给父亲送些钱,磕几个头,叫几声大大,坐下来跟父亲说几句话。他知道,父亲的一生,风来雨往,磕磕绊绊,是靠一种念想而活着,这种念想就是对未来的期盼。而自己一的人生,忙忙碌碌,也就靠父亲留给他的精神而活着。

  他只做了父亲三十二年的儿子,而父亲留给他的,将伴随着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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