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俗称“五月节”，对于农人来说它是个重要的节日。     

记得小时候，每逢这个日子，父母总是忙忙碌碌的。

    母亲忙是因为除了张罗每年必吃的棕子、饺子和煮鸡蛋以外，还要给我们兄弟姐妹的手腕、脚腕和脖子上系上五色线。乡下人把这“色”字一律重重地读成“shair”。当然，还有许多给孩子们戴的东西，比如用山羊胡须扎成的小笤帚，红布包成的符三角，黄缎子抽成的金元宝。有的挂在儿童的脖子上，有的藏在衣襟的缝隙处，有的钉在贴身兜肚上。
    当然，如果是独苗，如果是“老小子”，如果是大孙子，那就更有特殊的装饰。不说枕的老虎枕，戴的老虎帽，登的虎头鞋，单是红红的兜肚，就可称得上艺术的殿堂，珍奇荟萃的园地。一方菱形的红布，一角上挖出一个月牙，边角上刺金绣翠，围成一处神秘的园地。天生大师秉鬼斧，民间妙手运神工。园地里，绘麒麟，琢猛虎栩栩如生；塑观音，仿哪吒，百般神通。园地里，金龙舞，彩凤翔吉祥如意；蝉声噪，蛙儿唱鱼戏莲蓬。园地里，松延年，鹤丹顶，弥勒便便；佛手展，石榴笑，牵牛上天庭。有的是神猴戏玉帝，有的是仙女渡鹊桥。说不尽自然造化奇异景，赏不完人间天上乐无穷。一挂红红的兜肚，一园勃勃生机，是老人的希冀，是儿童炫耀的资本。
    父亲的忙碌则要提前几天，因为要买大枣，买肉，买面，买菜。那时的肉和面都是不容易买到的，六七十户的村子杀上一口猪是了不起的了，每家能买到一二斤肉，去晚了，半斤的时候也有，当然，也有买不到的时候。父亲不喝大酒，但是逢年过节，酒是必须千方百计弄到的，哪怕是半斤也好。好像喝不喝酒无所谓，有了酒有了肉才像过节。
    端午节的早晨，父亲起得早早的，赶出去羊，赶出去驴，在太阳没出之前就让它们啃啃青，撒撒欢儿。说这时候的草最鲜，最美，能够祛除瘟疫。这一道程序之后，父亲回到家，在我们兄弟姐妹每人的耳朵上各夹一束新采的艾蒿，那是父亲趁着牲口啃青的空，跑到早就踏察好的地方采来的。
    我们兄弟姐妹往往是头天晚上就计划好，早晨要起床在父亲的前头，自己去采艾蒿，还可以帮父亲赶赶牲口。可是，一觉醒来，耳朵上早已夹了一束香香的艾蒿。兄弟鬼脸，姐妹嘻嘻，赶紧穿衣，洗脸。水盆里早就浸着鲜鲜的艾蒿了。捧一捧水，小脸儿亲上去，艾蒿的略带中药的芬芳浸入心脾。长长地吐气，水珠飞散，呼出了污浊，散去了晦气。顺手摘下耳朵上的艾蒿，蘸着水往脸上轻轻揉搓，水是温温的，艾是馨馨的，脸是嫩嫩的，心是甜甜的。
    哦，过节从这时候开始，过节真好。过节的时候，孩子们戴上花兜肚，可以吃到俩鸡蛋；过节的时候，杨柳枝长到了屋檐上，一夜之间结了个红葫芦；过节的时候，山青青，天朗朗，青蛙藏在深水里，苍术躲进大水缸……
     ——过节这滋味，真好。
    今天又是端午节，父母早已是另一个世界的公民了。我不但为人父，而且名副其实地为人祖已经一个月又六天了。儿媳带孙孙昨日就到姥姥家“躲耽误”去了，儿子与同事去旅游，剩下“老两口”，既无牛羊劳顿，又无采艾情趣。起床倒是早早的，也许这次是真的比父亲起得早了。三点钟，起来割韭菜，切馅，包饺子，因为有学生要来——今年的端午节，如今的端午节！
    ——将来的端午节呢？
                                                 （1997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