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千般努力，万般祈求，父亲还是病入膏肓，回天无力，大势已去。输液越来越慢，我用双手焐着父亲那只输液的手，希望用我的温度使父亲的血管扩张，多输几滴液，从而延长父亲的生命，即便是一分，哪怕是一秒。那只手像枯枝一般，血管已经收缩得几乎找不到。那只手曾经多么刚劲有力，牵过我，举过我，干过无数的重活。多么威风的手啊，如今却软弱无力。

傍晚时分，父亲的目光开始散淡，说话开始含糊。我们决定请人为父亲理发，那是多么艰难的一次理发呀。父亲已着床一星期，曾经生龙活虎的父亲，如今躺在床上身不由己，曾经一百四十多斤重的父亲，如今瘦得只有八十斤左右。他再也坐不起来，就让他斜躺在床上，把他的肩膀搁在我腿上，我托着他的头，理发师蹲在地上为他推剪。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吃力得无法形容。我们连夜找车把父亲运回老家。

父亲已经几个月不进食，如今，又输不进液，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守候。我守候在父亲床边三天两夜。我珍惜与父亲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父亲的嘴唇又开始干裂，我每隔一分钟就为他搽一次嘴唇，有时候，他也会咽下一点嘴唇上滴下去的水。只要父亲会吃，即便是世上最珍稀的食品，我都愿意购买。可是，他什么也不想吃，仅仅需要几滴水。

虽然每隔几小时就为父亲打一支杜冷丁或者吗啡，可是，疼痛还是时常发作。他咬紧牙关，甚至咬破了嘴唇，父亲烦躁得直搔脑袋。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我顺着他的头发，为他一遍一遍地搔痒。

父亲已大小便失禁，我要为他处理。他硬是不同意，他怕脏了我的手。不管气味多么难闻，我还是强行为他擦洗。只要是父亲的事情，我什么都愿意。

父亲的舌头已完全不听使唤，仿佛又回到了婴儿时代，再也不会表达。他只能用目光与我交流，那目光是多么慈爱，多么流连。

最后一天，父亲一直哼哼，那单调的声音，一直持续着……那声音听了让我心碎，因为我不忍心父亲一直处在痛苦中，但我绝不心烦，因为只要有声音，就意味着还有生命。

我们在守候，父亲也在等候着，等候孙子、孙女、外孙放假。为了不影响孩子们的学习，他一直努力地坚持着，当孙女、外孙赶到场，孙子还在路上赶的时候，父亲再也坚持不住，永远停止了哼哼。千呼万唤，再也唤不醒我的父亲。临走之前，他没有提出一点点要求。

父亲一直是一个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的人。他是一个非常知趣的人。我会永远记住父亲的好。俗话说：苦尽甜来。然而父亲吃尽了苦，却再也没有机会享受甜。子欲养，而亲不待，悲哀莫过于此。

现在，夜深人静，父亲的灵堂里烛光摇曳。我席地而坐，面对着永远沉睡的父亲，写下了上面这些文字，我情不自禁，以泪洗面。苍天终于懂我的心，屋外气温骤降，狂风呜咽，大雨如注。

父亲的盖面纸上压着两枚硬币，那两枚硬币是从我衣袋里摸出来的。它们曾经带着我的体温，如今与父亲融为一体。我与父亲永不分离！

（本文作者是江苏省宜兴市潘汉年实验小学老师  李春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