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个教师节那天，古桥小学校园里头绝对寻不到一眼眼节日的气氛，与平常辰光一模毋不两样。中昼心里，校园里头毕静，学生子都在教室里困中觉，教师轮流看班，轮不到看班的老师都在办公室办公。

在办公室的一个窗口，三张精破的办公台拼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品”字形，三个女教师赤吱默声在办公。坐在上面那个“口”字上的叫舒老师，教两个班数学。坐在左边“口”字上的叫余老师，教语文，兼班主任。坐在右边“口”字上的叫殷老师，教三个班英语，兼班主任。

舒老师今年54岁，修着“游泳头”，头发已经花白，戴着老花镜，架在鼻梁中部，像个账房先生，在一道一道批数学题。舒老师患有乳腺肿瘤，动过两次手术。看起来很胖，那是吃激素吃出来的虚胖。用大手指头在手臂上一捺就捺出一个瘪塘，久久不能还原。

余老师今年38岁，大波浪卷发，用发卡一夹，发梢带点酒红色，耳垂上嵌着米兰一般的耳钉。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笔，正在批改作文。哈欠一个接一个，嘴巴张开时好像听到脑神经嘎巴嘎巴响，可是手里的笔一直没有放下。余老师从来没有描过眉，但是作文眉批倒写了几万条，还要泛出花头经来。余老师的伢伲正读初三，成绩不是很理想，考重点高中有点吃紧，余老师一肚皮心事。每天夜头要陪读，伢伲作业，她备课，一直陪到近12点钟，早晨5点多钟就要起床料理朝饭，打豆浆，煎鸡蛋……

殷老师是刚刚分配的新教师，23岁，披肩长发，头发赤黑，皮肤雪白，做了粉红的美甲，穿着流行的露肩衫，不敢太露，肩膀上只留两个鸡蛋大小的洞，让香肩露个脸，透透气，意思意思。正戴着耳机，摇头晃脑检查学生英语口语录音作业。

刹迈剔头，一个小伙子走进了办公室，叫了声“舒老师”。舒老师扶着老花镜，侧着身，仰着头，看了半天，反应不过来。“我是袁帅，三年级时您教过我。”小伙子帮着舒老师回忆。舒老师连声“哦哦哦”，摘掉老花镜，双手握着袁帅的手，声音有点发抖：“今朝你哪会来个啦？”“我也念的师范，分配在隔壁乡的新界小学。今朝教师节，特地来看看您。”袁帅说着，瞟了一眼殷老师。舒老师心头一热，眼泪婆娑，腾出一只手来揩揩眼睛，指着殷老师介绍：“这位是殷悦老师。”殷老师笑得伏在办公台上：“我俩是师范同学。”舒老师一拍大腿：“个么两个人谈谈噻，我来做个现成媒人。”袁帅喜上眉梢，殷老师用小手掩着嘴，笑意还是从嘴角边溢了出来，没有完全拦住。为避免尴尬，殷老师转移话题：“袁帅，你今天收到教师节礼品了没有？”“教师不准收礼品，不都签承诺书了嘛。”袁帅两手一摊，表示空屁。突然又转身：“哦，舒老师，所以我也没带礼品给您。”舒老师说：“你来望望我就足够了。”说着，拉袁帅坐坐，想寻只杯子倒杯茶，翻箱倒柜寻不到，因为从来没有客人来过。袁帅一弹就起“嫑吃嫑吃，我要赶回去上课的。”朝着舒老师直摇手，眼睛却对着殷老师意味深长地眨了三记，鼓个轮登就走了。

一个小男生弓着背，双手捧着一块月饼，走到殷老师面前：“殷老师节日快乐！”殷老师刚摊开双手想去接，一想到承诺书，像被烫了似的就缩了回来，双手绞在屁股后面，弯下腰，鼻子凑上月饼，作了一个深呼吸：嗯，喷香，灵老。殷老师拍拍小男生的头，说：“好了，殷老师闻过就等于吃过了，谢谢你啊。”小男生还是恭恭敬敬地捧着，说：“殷老师，月饼是我家自己做的，不是买的，给你尝尝的。”这个男生家办了个糕饼坊，王牌月饼远近闻名。八月半前夕，要深更半夜排队抢购。学生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殷老师就伸出双手接了过来，还热乎乎的，随手往办公台上一放，正好放在承诺书上。打开抽屉，拿出水果刀，准备切开让大家品尝品尝。舒老师的目光从老花镜的上沿探过来，笑笑，摇摇头：“还是嫑吃吧，传出去难听的。”殷老师伸了伸舌头，把月饼移到了抽屉里。承诺书上留下了与月饼一样大的油迹，滴溜滚圆，半透明。

一个小女生小羊一样蹦跳到办公室门口，探头看看，捏着一朵康乃馨，走到余老师身边：“余老师，节日快乐！”余老师站起来，搓搓手，伸出去，缩回来，伸出去，再缩回来，最后还是改成了摇手：“不行不行，老师不能收礼品的。”小女生说:“这朵花是我花一块钱买的，老师要是不收的话就浪费了。”一颗童心，一脸真诚。余老师就只好收下。小女生小鹿一般蹦蹦跳跳出了办公室。余老师就用承诺书将花朵包好塞进了抽屉，刚放进去，又想拿出来闻闻，想想还是嫑引头拔丝。这时，殷老师的手臂贴着桌面羞答答地游过来了：“余老师，花呢？也让我饱饱眼福。”殷老师将那朵康乃馨插在三张办公台交界的缝隙里，将摊开的作业本稍微理了理，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并发在QQ空间的说说里，配上文字解说：借同事的花，自恋一下，教师节礼品，请忽略凌乱的桌面，噢耶！

“不会做老师么，罢做！人还做，鬼还做！”一个女佬一边上楼梯，一边骂山门。话音刚落，人已经冲到办公室窗口。这个女佬滚胀塔团，赤黑墨漆塌，铜铃眼睛直逼殷老师。殷老师一摸两只脚。“我家小佬是来念书的，哪嗒来跌跤的啊？”女佬唾沫直喷。

殷老师这才想起上午大课间出操，殷老师叫学生排队。有只细猢狲一冲就出，跑到透水砖上。透水砖经过一个暑假，表面积了一层青泥苔。一滑，细猢狲嚓叭哒一个合伏跤，鬼的哩哩叫。殷老师随手馋起他，下巴上血逼漓啦，撩起裤脚管一看，膝头馒上一个紫凸罗块。殷老师立马火抱他到学校卫生室，叫保健教师清理一番，搽了红药水。

“胡七朝八，鬼念胡朝。出了纰漏，搽点红药水就过门了？没有一个说法啊？”女佬嘴边头白沫子直推。

“你个半吊子，不好好点办公，戴耳机，盘手机。”

“不入调个东西，手指甲花里斑啦，衣裳怪里怪气。“

“七缸八调，你不识相，我就不买账。”

女佬破口烂舌。殷老师呜哩沿壁，小心脏五花星散。舒老师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拖女佬下楼，边拖边劝：“算了，客气路数的，有话好好讲，嫑惊宫三响，不作兴啊……”女佬还是三步一回头，嘴里不干不净，逼逼叼叼，狗比倒糟，屁话放了几稻箩……

当梁校长巡视到办公室窗口的时候，办公室又恢复了宁静，三位女教师又赤吱默声伏在“品”字形办公台上，备课，批作业……梁校长被这种氛围感染了，掏出手机，隔着窗盘拍了一张照。

这张照片取名就叫《品》，参加了全市教师摄影作品评比，居然获了奖，奖品是一本书——《苏霍姆林斯基给教师的一百条建议》。梁校长将把这份奖品当作老酒慢慢品。

（本文作者是宜兴市潘汉年实验小学老师   李春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