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莒县第三实验小学  明立功

 　我的求学生涯，是从本村小学开始的。我最不能忘记的，是教我数学的李瑞霞老师。

    记忆中的小学，座落在村西南的池塘边上。如今由于村子搬迁，早已夷为平地。两排破旧的平房，东西两侧垒起两段矮矮的围墙，院里栽了几行杨树，平房前面是一块空旷的草地，算是操场。平房的东侧有一间低矮的土房，那是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前的杨树上，挂着一个铁钟。每当老师手卷着课本走出土房，就顺手扯过树下的绳子拉几下，铃铛响了，“当当当——当当当——”我们就一窝蜂跑进教室。

李老师是从三年级教我们数学的。

原先教我们的老师，教语文算是勉为其难，教数学就力不从心了。有次讲一道数学思考题，关于野外宿营男女队员分帐篷的问题。老师忙活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最后，他涨红了脸，笑着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领着一个身材略胖的女老师走进来。他俩在纸上写写画画，商量起来。最后，女老师干脆走上讲台，给我们讲了起来。我们很快就明白了。

以后，我们的数学课就由这位女老师来教，她就是李老师。

李老师当时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平日穿着很朴素，教学很认真。她说话声音缓慢，讲课思路很清晰。学习长方体、正方体以及圆柱、圆锥时，她都用卡纸制作了一些模型。拿到班上剪剪贴贴，在黑板上演示一番，我们就看懂了。记得有一次，她讲一道关于井绳和井深的思考题，举着一根绳子折作几折：“昨天晚上睡不着，我一直在想这道题……”她在黑板上又是比划，又是画图，生动直观。

村里六名教师，五名是代课老师，只有李老师是正式编制。乡里安排李老师担任小学点的校长。小学的教室破旧不堪，四围是土墙垒起来的，虽然经过多次修缮，雨天还是滴水。夏天里，雨水还会漫进教室。学生用的桌子都是土垒的台子，上面铺一张水泥板，冬天，孩子穿着薄棉袄伏在上面写字，手都冻得通红，很多得了冻疮。学生们使用的板凳都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高矮不一。李老师经过多次奔波，终于征得县里乡里同意，对学校进行改造整修。暑假里，她亲自从村里找人帮忙，将旧房子扒了，买来石材木料，重新设计修建教室，打制新的课桌椅。又新建了厕所，用砖石砌起了高高的围墙。

新学期开学了，学校里变了大样，红瓦白墙，焕然一新。前探厦檐的连廊式教室，地基垫得高高的，用混凝土铺起来，再也不怕雨水灌进教室里。宽敞的玻璃门窗，屋里亮堂多了。教室里的新桌凳，油漆的气息还未散尽。操场收拾得平平整整，一杆五星红旗在上空飘荡。门口开在正南，门柱两边新刷的黑板上，用黄漆写着几个饱满的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李老师的丈夫葛老师在县城教学，他们俩是莒县师范的同学。葛老师书法很好，他专门给学校题写了一块校牌，挂在学校大门口。新学校建起来了，李老师却由于操劳，消瘦了很多。村里的人都夸李老师虽是个女人，却心胸阔，眼光远。

五年级临近毕业了。麦收季节，老师们多是代课老师，家里都有地，忙碌得不能按时上课，学校就干脆放假三周。李老师亲自到学生家里动员家长，将我们几个肯学习的孩子带到她的家里，专门进行辅导。

那天晚上，李老师来到我家里。母亲急忙去找杯子倒水。可是，家里惟一的一套茶具残缺不全了，只剩一个完好无损的。母亲刷了几遍，倒了一茶碗儿白开水。

昏暗的煤油灯光里，李老师两手捧着小茶碗儿，坐在家里的一个高凳子上。她喝了一口水，笑着说：“放假了，我在家里也闲着。你家孩子上进懂事，在家也帮不上忙，不如跟我一块去复习复习，怎样？”

父亲一听，高兴万分，连忙答应。临走时，父亲紧紧握着李老师的手，说不出话来。

我受李老师恩情良多，但馈她一生的，只有这半杯白开水。

李老师家就在学校西侧不远，至今还记得那个曾经熟悉的小院。推开两扇黑漆大门，小院里生机勃勃。南面是片空地，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屋前有个砖砌的花坛。花坛里种着花草，凤仙花、粉豆花、步步高、鸡冠花……草本的花儿虽普通常见，但是开得热烈、恣肆。花坛的砖砌的台子边，房檐下的台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绣球花、灯笼花、含笑、栀子花……东侧压水井边，还栽着一棵木槿花，大朵大朵的花开了一树。院子里花荫生凉，暗香浮动。

每天，李老师找来一些题目让我们做练习，然后就一些重点给我们讲一讲。至今还记得，我们几个围在李老师的身边，听她讲题的温馨情景。感觉李老师是那么亲切温和，真拿我们几个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待。辅导半晌，中午热了，她就坐在大门口通风阴凉处，挥舞着大蒲扇乘凉，也任我们自由玩去。我们有时围着看花儿，采摘粉豆花含在花苞里的种子。粉豆花的种子青涩不熟，掰开了，是白色的浆水。等成熟了，圆硬如黑色小罐儿。剖开了，里面是面粉一样。

后来，我们几个都考到了镇中学读书。

上中学了，和李老师见面的机会也少了。有一次，在路上遇见我，听我说住在学校里，吃白开水泡煎饼，还笑容满面地鼓励我。她告诉我，葛老师上学那时候，家里没吃的，都用小坛子带 “地瓜菜”呢。李老师老家是城关，生活宽裕，就经常偷偷接济他，后来俩人走到了一起。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周末，我放学回家。父亲告诉我：李老师去世了。我听到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子惊呆了。真的不敢相信，那样和蔼可亲、生气勃勃的人，就这样突然走了，再也无法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再也看不到她慈祥的面容了。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突然不能自抑，放声大哭起来。

以后才知道，李老师只是因为伤风感冒，嗓子发炎，被村上一个庸医用错了药。急急送到医院，最终也没能抢救过来。

后来，我上了师范，做了老师。当我站在讲台上时，就常常想起李老师当时教我们的情景来。当学生的家长紧紧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又回想起李老师当年来到我家里，父亲紧紧握住她的手。在那一刻，我感觉，李老师与我同在。那一刻里，我理解了当年李老师为什么那么热心对待我们，这是一份责任，更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