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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雅琪:废墟(叶圣陶杯佳作)

发布日期:2024-01-17  点击量: 2126

 

刘雅琪 (山东省泰安第一中学高二)

 

我站过的最能触摸到天际的地方,是一片废墟——砖石杂乱堆叠,水泥块断裂处伸出扭曲的钢条。爬上废墟最高处,天际下的这片荒芜似乎延绵无尽头。然而沿城市主干道驱车时,这里不过是一闪而过的灰影,留下印象的只是严整的楼对你展示城市标准的微笑。灰影也有微笑,但那只是它喜怒无常的脾性的一环。

废墟的前身是个城中村,是高楼之间的一个逗号。当旧村改造的信息在村中传递。人们交谈中偶尔跳出的“拆”字撩拨人的神经,我开始在心里拟定对村子的告别语,又为这个拟定伤感。

我的村小老师却让我怀疑伤感的正当性。他慷慨激昂地讲城市化进程,讲经济发展,又痛批城中村排污设施的不完备、垃圾处理的粗暴。在他的叙述中,城中村为向上生长的城市让步是一种必然,伤感务必要为城市的生长让步。

小学生的村中生活还在继续。午休的空当,吃过饭我就拐进村庄的毛细血管一般的胡同,转几道弯,叩响一道朱红的门。先听到急促的犬吠。一会,大门吱呀一声开出缝,探出一个小人,正是我的玩伴。她神秘一笑,说要带我去个地方。那是村中的一个至高点,脚下的水泥地生出石子,又长出泥泞。村民用砖石垒出围栏,望下去,草木遍野,却平白生出一份油腻。别的色彩将青绿撕开口子,又打上不甚相称的或白或灰或红或蓝的补丁。塑料与纸屑,旧衣和废瓶,跳进本来纯粹的绿意里。可定睛看去,这绿也本不纯,泼上氧化变黑的油污,又降下笼罩万物的灰尘。叶子黏乎乎,又灰蒙蒙。但这遍野的树木浑然不知地长,枝条伸展,拥抱纸屑,叶片舒长,吸纳塑料。这里竟成了孩子们的玩乐场所。

后来,拆迁从传闻变成白纸黑字的告示,一些准备工作提上日程。保守的老屋刷满搬家公司的电话号码。老树在搬迁中首当其冲,移除老树需拨打名为“杀树”的电话,我觉得这个“杀”字有种冷酷、暴虐的感觉。当屋后的杨槐被“杀”,我才突然意识到,以后没有满院落花了,没有“落花”,也没有“院”。于是升起一种细密的伤感,我劝自己务必戒除它。

后来确实搬家了。中午放学回到一个新家,要爬两层楼梯。那个曾经熟悉的村庄突然找不到回去的理由,而永不再见的理由倒是有——城中村必须为生长的城市让步,遍野的草木必须青得纯粹。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必须”,村小里求学的我必须戒除那种随意的、不羁的心性,长成教室里伏案的安静学生。综上所述,我应该同村庄划清界限,不沉湎于昨日。只是仍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困惑。

我不明白如何安放对过去的感怀,心里盛满了回忆。不明白怎么在统一的着装下使用自己的个性,在张扬与畏缩间摇摆,更不明白对泼满油污的树木来说,生长就是唯一答案吗?我想回村看看。

于是便再见到废墟,房舍的残骸堆积,勾勒出新的形貌,草木杂乱地伸展。伸手触不到掺着沙粒的屋子的外墙,旧时熟悉的路也变得陌生。唯一亲切的是村庄北高南低的地势,让我身体微倾,行路有些费力,让我找到重回才感觉。

但是我却难扑上前去,我的村庄碎了,肉体堆在地上,灵魂升入高天,化成烟,散作尘,融进城市的风里,把我的头发吹乱了。

我爬上废墟高处,这里的风欢腾,喧闹,热烈。我张开双臂,闭上双眼,簌簌的风声中,我听见生长的城市前进的声音。

 指导老师:于晓伟

 

【点评

    本文以现代化城市建设中城中村的改造为题材,以孩子的视角描写这个改造的进程和人们的心迹,展现发展的必然,写得真实、细腻、亲切。文中表现的对于长期习惯的生活环境的留恋和感怀,正是一种普遍化的社会心理。对于这种心态,作者既没有回避、忌讳,也没有偏袒、拘守,而是让它在社会发展进步的大潮中消融、变化。本文获省级一等奖。(钟湘麟 特级教师)